我的书包里还装着从贝鲁特机场买的鹰嘴豆泥三明治,柏林冬天的寒气就透过海关玻璃扑在了脸上。父亲攥着我渗出汗的手心,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那团白雾的形状从此成为我记忆里对新大陆的初次拓印。

教室里的桌椅散发着陌生的松木香,同学们用德语编织的笑话像飞鸟掠过水面,我只能捕捉到零星的音节碎片。数学老师抽查口算时,我僵立在黑板前,粉笔灰簌簌落满掌心,直到教室后排传来两声阿拉伯语的数字提示——阿米尔兄弟悄悄蜷起的手指,在阳光里开成两朵沙漠玫瑰。
德语课的字母表覆盖了我卧室整面墙,每个颤音都是需要攻克的碉堡。母亲把外婆留下的铜咖啡壶摆在餐桌上,煮沸时喷涌的蒸汽里,父亲的线上德语课和弟弟的幼儿园童谣在六十平米的公寓交织成奇异的交响。当我的朗诵终于让面包店老奶奶露出笑容那天,橱窗里的黑森林蛋糕忽然幻化成家乡甜品店橱窗里的库纳法,蜂蜜的黏稠跨越八千公里,在我们的舌尖达成和解。
现在我用彩铅绘制母亲节卡片时,会在阿拉伯花纹边框里嵌入德语诗行。学校圣诞市集上,我和阿米尔兄弟的摊位既卖芝麻酥糖也卖姜饼人。父亲仍会在周五傍晚对着手机吟诵《古兰经》,而飘过窗棂的诵经声,正与楼下教堂钟声在暮色中温柔相撞。
行李箱底层的鹰嘴豆泥三明治早已干裂成标本,但每当我推开教室窗户,总有带着咸涩海风味道的记忆碎片,与新大陆清冽的风缠绕着,将我推向更辽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