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撕开夜幕，南太平洋的浪沫已开始轻吻珊瑚礁群。戴草帽的渔民弓着腰解开独木舟的缆绳，木桨搅动海水时，深蓝与翡翠色相间的波纹里突然跃起一尾银色飞鱼，翅膀般的胸鳍在空气中划过半道弧线。这个由83座岛屿拼缀成的国度，就在飞鱼坠落激起的涟漪中醒来了——有人称它瓦努阿图，但在比斯拉马语中，这片土地的名字念作"永立之地"。
火山熔岩在海平面下三千米处翻涌了数十万年，最终锻造出这些被蕨类植物与榕树气根覆盖的翡翠岛屿。踏上塔纳岛的那一刻，硫磺气息会缠绕住每个旅人的鼻腔，那是亚苏尔火山永不熄灭的炉火在呼吸。当夜幕降临时分，站在火山口边缘的人们常会陷入某种恍惚：脚底三百米处，金红色的岩浆像巨人的心脏般跳动，喷发的轰鸣声与南太平洋的潮声竟谱出诡异的和弦，火山灰被月光染成蓝紫色，簌簌落在外岛居民供奉的神像石雕上。
在这座时间流速异常缓慢的国度，先祖的魂灵仍栖居在纳帕利棕榈叶编织的屋檐下。彭特科斯特岛的雨季来临时，皮肤黝黑的少年会爬上三十五米高的木塔，将藤蔓系在脚踝纵身跃下——这种被称作"陆地跳水"的古老仪式，最初是部族考验勇者的成年礼，藤蔓末端恰到好处的弹性计算，精确到能让跃下者的头发擦地而过。当参与过二战的美国大兵将蹦极运动带向世界时，他们或许不知道，南太平洋的岛民已将此般生死之间的舞蹈跳了十五个世纪。
独木舟仍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船舷两侧雕刻的纳沃什图腾在海水中忽隐忽现。有些图案记录着大航海时代欧洲帆船初次出现的震撼，更多是描绘半鱼半人的祖先马特维斯，传说他教会岛民用珊瑚礁围猎金枪鱼的秘密。当现代卫星导航系统指引万吨邮轮穿越珊瑚海时，马勒库拉岛的酋长依然会根据云层形状和海鸟轨迹，预言季风转向的时辰。
维拉港教堂的钟声总在周六清晨敲响第七次时，鱼市场便开始蒸腾起烤面包果的焦香。穿碎花裙的妇人将初摘的卡瓦根捣成青灰色汁液，她们的银镯子与火山玻璃手链叮当作响，仿佛在为椰子壳中的浑浊液体伴奏。这种被称作"太平洋啤酒"的饮品，会让饮者的舌尖逐渐麻痹，却又让眼睛看见双倍的星空——就像这个国度本身，用原始的神秘感麻醉现代文明的焦虑，再还你一个被月光重新漂洗过的世界。
当最后一班水上飞机掠过埃罗芒阿岛的珊瑚环礁，螺旋桨搅碎的夕阳正好洒在某个无名小湾。戴贝壳项链的孩童站在及腰深的海水里，向渐暗的天际线投掷鹅卵石，石片掠过水面时激起的七个涟漪，或许正巧对应着星座图谱上的南十字星。在这个把火山当作祖先脊梁跪拜的国度，时间早就学会在岩浆凝固成的黑曜石里弯曲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