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便利店玻璃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时,才惊觉时针已滑过晚间七点。货架上保鲜期标注着"赏味期限今日まで"的便当正以半价促销,店员站在我身后微微躬着腰等待,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我常在这种时刻恍惚——东京街道亮起的霓虹分明与故乡商圈的LED广告牌并无不同,可当便利店的白炽灯将黄昏切割成规整的矩形,电子收银机发出与心跳同频的滴滴声,总有什么在骨骼深处低语:你正在用另一套时间法则活着。

初来时以为能在榻榻米的纹路里拼凑出完整的生活图景,却在梅雨季发现和室的霉斑比想象中顽固。七月暴雨敲打铝合金门窗时,空气里发酵的不只是老式衣柜的桐木气息,还有某种类似寂寞的潮湿情绪。中介曾得意地说这套五十年前的公寓"充满下町风情",但真正让我在深夜厨房呆立良久的,是煤气灶上始终旋不出的蓝火苗——那些嵌在说明书假名汉字里的使用禁忌,像极了我与这座城市的相处方式,永远隔着一层半透明的障子纸。
社区公民馆发放的垃圾分类图表压在我床头已有五个月零三天。当第一次捏着未洗净的牛奶盒在五种垃圾桶前反复踟蹰时,银发管理员默默抽出湿巾帮我擦拭的模样,和故乡早市里用方言嗔怪我不懂挑菜的老婶重叠过刹那。后来我学会将废弃食用油凝固成块,能在便利店收银台流利说出"レジ袋いりません",甚至在街角投币洗衣店偶遇台湾留学生时,发现自己的日语竟比她多了几分关东腔的抑扬。但那些从超市归途突然降下的骤雨,混着塑料袋窸窣声钻进脖颈的寒意,总让我错觉大阪湾的海风里裹挟着长江水汽。
每月第三个周六去区役所跟志愿者学写俳句时,会看见落地窗前成排鞠躬的背影。深灰西装的工薪族、水手服少女、牵着导盲犬的老人,他们的腰背弯折出相同的钝角,如同被某种精密仪器统一校准过。这种仪式化的谦恭起初令我惶恐——在故乡被视为亲昵的拍肩,在这里却会惊飞对方睫羽。直到某个暮春傍晚,当我捧着被邻居太太擅自取走的晾晒被褥站在玄关,她九十度的鞠躬让衣料纤维里的阳光簌簌落在塌塌米上,那一刻突然懂得,疏离或许正是另一种形态的温柔。
如今经过车站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妆店,已经能准确找到治疗梅雨湿疹的药膏,也终于意识到巷口自动贩卖机第三排右起第二瓶的生姜汽水其实甜得发苦。晨跑时会与遛柴犬的老先生互道"おはよう",夜晚从居酒屋传出的哄笑常在拐角处突然失声,像被东京塔的探照灯切割成零碎的音符。当便利店店员第十二次将找零硬币轻轻放进我掌心时,樱花已落尽三回,而透明伞骨上摇晃的水珠,不知何时起开始倒映出比故乡更清晰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