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港吹来的咸涩海风裹挟着电子音调的日语广播，工具箱碰撞发出的金属声在成田机场转机大厅格外清脆。我低头核对工具包清单时，左手下意识摸了摸工作服内衬口袋——那里藏着日本電気技術者試験合格证书的複印件，塑封边缘早已被指腹磨出毛边。签证纸的樱花底纹在入境通道荧光灯下泛着青白，海关官员检查技能实习资质文件的三十秒里，我盯着他制服胸前的鹤丸纹章，忽然想起家乡台州老宅墙上那张泛黄的《电工安全操作规范》，发潮的墙纸正沿着"220V"字样的印刷体边沿卷曲剥落。
龟有车站旁的百年配电所里，我的第一份工单是更换昭和时期的老式电磁接触器。当工具箱里的VDE认证螺丝刀被日本师傅轻轻推到旁边时，掌心沁出的汗在PH-2十字螺丝刀橡胶柄上打滑。前辈戴着白手套的食指在配线图上画出月弧形轨迹："中国的电气相位标识是用颜色区分？我们这里靠号码管上的インデックス。"他的安全帽檐压住眉峰，在继电器柜投下的阴影里，我发现自己竟记不起任何日语的数词。
梅雨季的湿热让品川区某栋公寓楼分电盘长出了盐霜，测量绝缘电阻时兆欧表的指针在0.5MΩ刻度线上抽搐。业主老夫妇跪坐在玄关的榻榻米上，看我掏出祖国带来的真空烘燥机，老妇人突然起身端出抹茶羊羹，陶碟边缘沾着面粉的手指印与仪器液晶屏的反光重叠。那晚拆卸接线端子时，客户硬要帮忙握着手电筒的颤抖光束里，我注意到分电箱铁门内侧贴着的俳句便签——"雨の音や コードの結び目 解けていく"（雨声淅沥中线缆的结节渐渐解开），泛黄的纸页上还有早年某位电工用铅笔标注的相序符号。
现在路过秋叶原的电子零件商店时，能准确说出各种接线端子的JIS编号。工具腰带里除了电压检测器，总别着本翻烂的《电験三種过去问》，书页空白处记满从工地师傅那儿学来的拟声词——断路器跳闸是"パチン"，电流过载时配管会"ビーンと鳴る"。每周四给区民センター讲安全用电知识，投影仪映出中日两版电路图时，总会有老太太举手问厨房地线怎么接，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关西腔里不知何时混进了宁波话的尾音。
上个月检修浅草雷门的老式霓虹灯牌，在高空作业车的安全栏里俯瞰仲见世通的人潮时，工具包里震动的手机显示故乡区号。父亲沙哑的嗓音混着电焊声传来："县里电网改造，要不要回来看看新装的智能断路器？"夕阳将浅草文化观光中心的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我望着远处隅田川上货轮的航标灯，把安全绳扣环又检查一遍。此时头顶的霓虹灯管恰巧亮起，红蓝光晕里漂浮的尘絮，恍惚间像是当年职高实训室里纷扬的焊锡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