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比二十年前更近了。图瓦卢·玛拉帕趿拉着橡胶凉鞋走过潮湿的沙滩时,总会想起父亲讲述的故事:潮水线原本应该退到三百米外的那丛椰子树下。此刻初升的太阳正将红珊瑚色的光线铺在海面,远洋方向却突兀地竖着两排灰色防波堤,像被巨斧劈开的混凝土山脉——那是上个月澳大利亚援助舰队刚浇筑的海岸防线。

五岁的儿子蹲在褪色的木码头上摆弄潮汐发电机零件,那是去年瓦努阿图与新西兰合作建造的第37座近海发电厂拆换下来的叶片。玛拉帕蹲下身,手指抚过钛合金表面细密的蚀痕,恍然看见三十年前联合国气候大会直播画面里,祖父指着电视怒斥「那些钢铁怪物排出的毒气」。如今他们的渔船改用氢燃料电池,首都维拉港的屋顶全被改造成太阳能反光板,代价是不得不目睹更多珊瑚礁在白化中死去。
菜市场的摊主们正将最后一批塔罗芋头装上无人机货柜,这些耐盐碱的改良作物如今成为主要出口品。戴着AR眼镜的海关稽查员穿梭在摊位间,镜片闪烁的蓝光扫过每串芭蕉——气候移民特别关税认证芯片必须植入在第二根蕉柄的筋膜里。玛拉帕绕过正在用克里奥尔语争吵的商贩,在渔获区看见浸泡在淡水池中的砗磲贝,它们背壳上的生长纹比八十年代标本密集了四倍,如同被压缩的时光年轮。
正午的热浪裹挟着咸腥气息渗入皮肤。十二艘双体船正在环形礁湖集结,船体绘着醒目的气候难民救助标识——这个由七个太平洋岛国联合组建的「浪花舰队」,下个月将要执行第49次主权托存计划:将六个濒临淹没环礁的主权契约用区块链封装,藏进船载服务器的抗压晶体舱。少年们在防波堤外侧的浅滩训练,他们既要用星座导航术判断洋流方向,又要熟练掌握量子通信设备的操作,古老的独木舟与现代卫星浮标在浪尖交替沉浮。
黄昏时暴雨突至。玛拉帕站在社区气候哨所的观测台,凝视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南海低压气旋的轨迹正以每年37公里的速度向东南偏移,教堂尖顶安装的激光衍射仪显示空气二氧化碳浓度停在589ppm已经六个月——或许该感谢太平洋上空那三百座浮动碳捕捉平台。儿子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指着全息投影里旋转的地球模型:那个被标成暗红色的岛屿群西北角,属于他们家族的棕榈林形状,正以0.8毫米/年的速度从数字地图上消退。
夜幕降临时,发电厂阵列亮起的蓝绿色光带沿着海岸线蜿蜒,像是给岛屿镶了条赛博朋克风格的绶带。玛拉帕听见长老们又在礁石滩举行入海仪式,海螺号的声音混着电子合成器的低鸣,潮水漫过他们绘着荧光图腾的脚踝。二十年前被认定为濒危的比斯拉马语,如今反而因为「太平洋文化遗产保护公约」的强制推行,成为所有国际援助人员必修的第三语言。当无人机群载着抗病毒药剂的补给箱掠过礼拜堂尖顶时,神父依然用混着法语词汇的方言在诵读《创世纪》。
潮汐预报屏跳出橙色预警的瞬间,海岸防御墙的泄洪闸自动升起。玛拉帕把熟睡的儿子抱上二层的抗台风舱,忽然想起今天在博物馆看到的展品:2022年气候抗议者用椰子纤维和塑料瓶拼成的世界地图。此刻狂风正撕扯着海面上那些巨大的碳捕捉浮台,而防波堤内侧,新一代岛民创造的珊瑚共生体正在实验室水箱里舒展新芽,它们的钙化骨架里编入了强化基因序列,在模拟酸化海水的环境中依然泛着淡淡的萤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