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椰树叶隙洒下的晨曦还未在沙滩上铺开,我已被海浪声惊醒。民宿屋檐下的贝壳风铃正与晨风纠缠,远处礁石滩传来男人们用比斯拉马语交谈的浑厚音调,混合着烤剑鱼肉的焦香。这个本该完美的南太平洋清晨,却被木质阳台栏杆上几道新鲜的刻痕刺痛眼睛——歪斜的韩文涂鸦旁,赫然留着我们旅行团的缩写符号。

三周前刚登陆埃法特岛时,蓝洞水域的果冻海曾让我们在橡皮艇上集体失语。向导老汤姆指着海天交界处冒烟的亚苏尔火山,说那是神明庇佑瓦努阿图的证据。然而当四十架无人机同时嗡鸣着升空,他眼角皱起的纹路突然让我想起老家那些守着拆迁祖屋的老人。我们举着云台走过草编屋顶的原始部落,孩童脖颈上的猪牙项圈在手机反光板上晃出刺目的白,直到有个金发姑娘将棒棒糖纸塞进祭祀石雕的缝隙,老汤姆终于转身钻进了槟榔树林。
塑料吸管卡在珊瑚缝隙中的样子,像极了被钉在标本框里的蓝闪蝶。我蹲在潮间带清理第四天捡到的垃圾,发现其中半数是印着中文标识的防晒霜空瓶。不远处的游轮放下新一批扛着水肺装备的旅客,他们经过正在修补独木舟的原住民时,有个卷发男孩突然跳出队伍,用自拍杆将镜头怼到匠人黧黑的脸前。木桨掉落的闷响混在快门的咔嚓声里,没人注意到船头图腾的眼睛被蹭掉了一块赭石色涂料。
暮色中的纳穆克海滩燃烧着万千年来最盛大的晚霞,二十箱啤酒罐在沙滩摆成爱心形状。当摄影师喊着“再开两盏环形灯”时,潮水突然抹平了某对情侣刻在沙上的誓言。穿草裙的舞者被塞了美元小费,他们手腕上的黄花环早在正午就蔫了,此刻在LED补光下显出一种塑料般的怪异鲜艳。我摸着口袋里准备送给孩童们的蜡笔,听见后方传来争执——酒店承包商正用生硬的法语向村长解释,观景台工程会砍掉半片榕树林。
离岛那天暴雨突至,机场滞留的游客吵着要投诉地接社。候机厅角落的老者仍穿着我们初见时的草编蓑衣,浑浊的眼睛穿过落地窗,盯着那些在跑道上摇晃的小型飞机。黏腻的空气中飘来孩童用英语索要糖果的清脆童音,而在我背包深处,那盒未拆封的蜡笔已经融化成诡异的色块,像极了这个被无数镜头切割重组的国度,正缓慢渗出我们用“体验原生态”为名强加给它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