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格窗时,檐角的铜风铃正轻轻摇晃。晨雾裹着丝柏香气漫进来,打湿了案头那叠未写完的习字纸。这是我移居京都的第七个梅雨季,阳台上那盆朝颜却总记不得自己来自异乡,蓝紫色的花朵顺着竹篱爬满半个院墙,细藤蔓殷勤地往邻居家的竹帘里探。

初来时总在电车上坐过站。东京地下铁的报站声原该更急促些,不似关西腔黏着鼻腔的尾音,倒像梅子糖在舌尖化的速度。记得刚搬进锦市场附近的町屋那会,梅雨季刚走,台风又在琵琶湖上空打转。隔壁老太太踩着庭院里的积水来送渍茄子,七十岁的人躬身时露出后颈一段素色襦绊,双手递来陶钵的动作像在敬神。我站在玄关前愣怔半晌,笨拙地回赠从上海带来的茉莉香片,她眼角褶皱里顿时绽开金线菊——用蹩脚日语交流半小时后,我们才从互相比划中明白,原来两国茶盏间隔着的,不过是两指宽的鸭川水。
菜场鱼铺老板如今见我总先掀开泡沫箱:"王さん,今日有上好的鰆,上海人喜欢的!"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在故乡其实只识得红烧带鱼。但有什么关系呢,当我握着毛笔临摹《风信帖》时,京都的雨正淋湿王羲之没能带走的狼毫,上海的梧桐絮又开始飘进隔壁阿婆的荠菜馄饨汤——这座城市教会我最重要的事,是人的根须可以同时往两个春天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