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门关闭的瞬间，耳机里随机播放到《Malèna》的旋律。舷窗外是凌晨一点依然灯火通明的浦东机场，钢铁廊桥在夜色中伸展如银色血管，而我正被这具载着三百人的金属躯壳吞入腹中，即将开始长达十八小时的时空折叠。
机舱内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渐渐被引擎轰鸣覆盖时，我突然想起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就在十小时前，它穿透陆家嘴玻璃幕墙的丛林，惊飞了黄浦江畔的鸽群。此刻这声音却在地中海上空重新显形——当马耳他航空的空乘递来仙人掌果特调，杯底冰块与玻璃碰撞的脆响，竟与江畔钟摆的余韵严丝合缝。
三万里高空之上，昼夜在舷窗外交替得潦草。伊斯坦布尔转机时的晨雾还未在睫毛上凝结成霜，瓦莱塔的砂岩城墙已裹挟着海盐气息撞进瞳孔。这座骑士团长眠的岛屿正在演绎光的魔术：正午的太阳将蜂蜜色建筑群熔化成液态黄金，而某个转角过后，突如其来的海风又会将它们重新凝固成巴洛克式的惊叹号。
圣约翰大教堂的嵌金穹顶下，我触摸到十六世纪骑士团长的铠甲。冷硬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彩窗投下的圣光，恍惚间听见丝绸之路上消逝的驼铃——那些曾经从泉州港出发的商船，是否也有某艘在风暴中偏离航道，将青花瓷碎片永远留在了姆迪娜古城的石缝里？
戈佐岛悬崖边的落日把蓝窗遗址染成紫红色，虽然那座传奇拱门已坍塌于2017年的暴风雨，但穿堂而过的海风仍在演奏未完的安魂曲。当地渔民递来沾满阳光的仙人掌果，鲜红汁液在掌心蜿蜒出微型地中海，忽然明白上海便利店永远整齐码放的精品水果，终究少了些野蛮生长的甜腥。
返程航班穿越晨昏线时，我翻开泛黄的《马耳他之鹰》。书页间滑落从蓝泻湖拾回的鹅卵石，在阅读灯下泛着幽幽的蓝，像极了外滩午夜时分，江面摇晃的霓虹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