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引擎的低鸣声中,我摇下车窗,让咸涩的海风灌满整个车厢。后视镜里,蜜糖色的中世纪城墙正被斜阳镀上金边,副驾驶座上的地图被吹得哗啦作响,导航箭头在环岛与单行道组成的迷宫里倔强地闪烁。这个316平方公里的岛国,方向盘每转动十五分钟就会遇见一片截然不同的海——有时是蓝洞边碎裂的翡翠,有时是科米诺岛透明的果冻状水域,而此刻,后视镜里圣保罗湾的暮色正顺着挡风玻璃流淌下来,在仪表盘上积成一汪晃动的琥珀色。
左手换挡的别扭感在第三个环岛处突然消失,身体记忆开始顺从英联邦遗留的左行规则。穿过维多利亚城门时,右侧石墙上弹痕与涂鸦的夹层里,二战时期的防空标识依然清晰可辨。车轮碾过瓦莱塔起伏的砖石路,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轧过某段凝固的历史,巴洛克教堂的金色穹顶在狭窄的街巷间忽隐忽现,副驾车窗几乎要蹭到晾晒在石头阳台上的彩色床单。
戈佐岛的环海公路把油门变成了某种抒情工具,敞开的车窗涌进成吨的日光与茴香气息。经过第三座形同虚设的加油站时,GPS彻底沉默,却意外撞见藏在仙人掌丛后的盐田迷宫——雪白的盐堆在蓝天下泛着结晶的微光,八百年未变的木制晒盐架如同搁浅在时间里的琴键。当地人笑着用意大利语混杂英语指路时,沾着盐粒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充满大蒜味的弧线。
黄昏驶回主岛,丁格利悬崖的落日正在后视镜里上演末日般的壮丽。租来的两厢车在仅容后视镜收折才能通过的巷弄里蠕动,副驾一侧的后视镜已经蹭上了不知第几层墙灰。当圣约翰教堂的钟声混着海鸥鸣叫穿透车窗,仪表盘显示今日里程刚过120公里——这在地中海最小的国家,已然完成了一次穿越九个世纪的时空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