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穿过云层开始下降时,我从舷窗里数到第四十三座屋顶上的积雪。机舱广播里播放着英法双语的安全提示,邻座白发老太太突然用带着魁北克口音的法语问我:"第一次来加拿大?"我攥紧膝盖上皱成一团的入境申报表,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多伦多皮尔逊机场十二月冰凉的空气。
移民接待处的荧光灯管在凌晨两点钟嗡嗡作响。工作人员递给我枫叶贴纸时,指尖蹭到了我掌心沁出的汗,那张写着"欢迎回家"的淡黄色便签纸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拖着三个行李箱走出机场的瞬间,零下十五度的寒风掀翻了我的毛线帽,却在下一秒被某个戴麋鹿耳罩的男孩追着送回——那顶鹅黄色帽子现在仍挂在我的玄关,绒毛里还卡着那天他金发上沾的雪粒。
第二周在超市迷路时,穿荧光绿马甲的理货员放下整箱枫糖浆,带我穿过十二个货架找到生抽酱油。结账队伍里抱着婴儿的南亚裔母亲教我辨认打折标签上细小的双语说明,她的纱丽扫过我的购物车,留下几点小茴香的气息。那天晚上煮糊的罗宋汤里,我偷偷加进了她塞给我的咖喱叶。
社区中心的玻璃幕墙结着霜花,新移民免费课程表从A1排到C27。当波兰裔老师第三次纠正我"Sorry"的尾音应该像枫叶飘落般轻柔时,窗外正掠过一群赶去安大略湖过冬的雪雁。我的同桌,那位总带着叙利亚口音咖啡香的工程师,突然把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市政厅屋顶反光的冰棱,配文写着:"你看,连冰都冻成彩虹的颜色。"
昨夜房东太太来送蓝莓派,她的苏格兰牧羊犬蹭了我满裤脚的毛。我们站在门廊说话,她深陷在皱纹里的蓝眼睛突然映出远处天际颤动的绿光。"极光啊,"她裹紧格纹披肩,"这天气本该窝在屋里喝热可可的。"但我们都站着没动,直到那道翡翠色的帷幕从哈德逊湾一路铺到我们呼出的白雾上方,像谁把新移民的忐忑与期待都酿成了漫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