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保罗市郊的Liberdade区,清晨六点的薄雾还未散尽,81岁的山田敏夫已经跪坐在佛龛前点燃线香。檀香的气味与楼下刚出炉的葡式蛋挞的黄油香奇异交织,佛龛里供奉的祖先照片旁,静静躺着一枚泛黄的巴西移民证明书——那是1908年6月18日,781名日本农民搭乘"笠户丸"号漂洋过海时,随身携带的命运凭证。
当咖啡种植园的烈日晒裂第一代移民的皮肤,他们用和服布料包裹的种子在红土地上种出了不属于热带的水果。枇杷树在巴西雨季里抽出新芽,移民们用夯土墙重建了记忆中的长屋,却在屋檐下挂起色彩斑斓的吉马良斯花毯。1932年圣保罗宪法革命期间,日语学校被迫关闭的铜铃声里,第二代移民儿童把葡萄牙语单词偷偷写在了母亲包裹味噌的枯叶上。
战争撕裂了太平洋,也撕裂了移民的舌头。1942年巴西对日宣战后,三井物产支店长内山允的钢笔悬停在账簿上方,墨迹在"敌产没收"的公文上晕染成痛苦的形状。街头巷尾的收音机同时播放着东条英机的战况演说与瓦加斯总统的葡语广播,佛塔尖顶投下的阴影里,有人悄悄烧掉了珍藏二十年的歌舞伎面具。
世纪末的经济浪潮将移民轨迹倒转,第三代移民中村丽子穿着褪色的应援团外套,在丰田汽车岐阜工厂的生产线上重复着四百七十秒的焊接循环。她的葡萄牙语名字"露西娅"被工长念成古怪的音节,便当盒里的饭团夹着巴西莓果酱,流水线终端堆叠的车架金属缝里,藏着半张没写完的日语能力考试报名表。
如今在滨松市的移民社区,盂兰盆节的灯笼与狂欢节彩带共同悬浮在夜空中。90岁的石井老太太用龟裂的手指导孙女制作提拉米苏,抹茶粉在马斯卡彭奶酪上勾出富士山的轮廓。街角律师事务所里,混血律师若昂·田中正在调解第四代移民的财产纠纷,法律文书间夹杂着片假名注释的葡萄牙语条款,窗台上巴西木盆栽的新叶正朝着太平洋方向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