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浸透马耳他岛嶙峋的石灰岩,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掠过戈佐岛荒野时,那些被时光碾作齑粉的低语便从地缝里苏醒过来。五千年前的人类用燧石与骨器在岩壁上凿出螺旋纹路,用鲸鱼油脂混合赭石在神庙地窖里涂抹出丰腴的女体轮廓,他们将所有对生命与死亡的困惑凝结成三十吨重的巨石,堆砌成连现代起重机都难以复现的迷宫——这是地中海最古老的未解之谜,比金字塔更苍老的巨石阵在地平线上投下锯齿状的阴影,每一道缝隙里都沉淀着被二十七个文明轮番篡改的神谕。
腓尼基人驾着刺有朱红眼睛的帆船靠岸时,从行囊里抖落出巴力神的青铜面具与石榴汁染红的亚麻祭袍。他们看见原住民跪在蜂巢状的神庙前咀嚼苦艾草,用黑曜石剖开怀孕母羊的腹部,将温热的胎盘铺在刻满乳房符号的祭坛上。远航者带来的风暴之神与岛上的地母神在血与盐的仪式里杂交,诞生出用章鱼触手缠绕月亮的混血图腾,直到罗马军团用铁剑劈碎所有异教雕像,朱庇特与密涅瓦的大理石面孔才暂时覆盖了岩洞里那些湿漉漉的古老壁画。
中世纪的某任骑士团大团长曾在私人日记里写道,每逢暴雨夜,圣约翰大教堂的彩釉玻璃就会浮现出长着鱼鳃的圣女,她脖颈间缠绕的海藻与教堂金库里的圣髑盒发生共振,让整座岛屿在雷声中悬浮成发光的十字架。而当奥斯曼帝国的奴隶贩子掳走第一千个马耳他少女时,渔夫们声称看见海底的巨石神庙突然裂开竖瞳状缺口,无数青铜时代的骨殖顺着洋流攀上敌舰,将新月旗浸泡成珊瑚色的遗骸。
如今游客们举着手机穿越哈加尔金姆神庙的拱门,导游用六国语言重复着“公元前3600年”这个数字。但总有某个恍惚的瞬间,当夕阳把神庙入口切割成产道般的猩红三角形,当戈佐岛悬崖下的浪涛将鹦鹉螺化石拍打成粉末,那些被编码在岛屿基因里的神性就会突然显形——戴墨镜的德国老人突然俯身亲吻刻着螺旋纹的石板,日本女学生对着祭坛凹陷处的雨水倒影流泪,穿曼联球衣的男孩执意要把口袋里的薄荷糖摆成星群图案。没有名字的古老神灵就这样寄生在每粒海盐结晶里,每当潮汐涨过某个神秘刻度,就会在人类瞳孔深处点燃幽蓝的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