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密林，在苔藓覆盖的树干上投下细碎的金斑。雾气尚未散尽时，瓦努阿图群岛的林地已苏醒——棕榈叶滴落隔夜的雨水，蕨类植物蜷曲的嫩芽正缓慢舒展，某种特有的翠鸟从树冠层掠过，尾羽划破潮湿的空气发出清越哨音。在这片由83个火山岛串联而成的秘境，原始森林覆盖了75%的土地，像一块缀满翡翠的绒布，铺展在南太平洋的碧波之上。
火山活动塑造了这里独特的生态层次。从海岸红树林到低地雨林，再向海拔高处攀升至云雾林，每上升百米便切换一片植物王国。千层树粗壮的板根如同凝固的惊涛骇浪，树冠层悬挂着二十余种附生兰，其中瓦努阿图幽灵兰的透明花瓣会在月夜泛出珍珠母贝般的微光。岛民们世代相传的传说里，某些古树寄存着祖先的灵魂，因此当外来植物学家试图给巨型桫椤测量胸径时，总会发现树身上缠着新鲜的花环——那是部落祭司前夜留下的警示。
生物学家在此发现过太多“活化石”：不会飞的狐蝠倒挂在面包果树上咀嚼果实，鳞片泛着青铜光泽的巨型椰子蟹在落叶层沙沙爬行，而泥土里新发现的蓝尾蚓螈，其基因序列显示它与大陆近亲已隔绝进化了六百万年。这种与世隔绝的演化奇迹，让瓦努阿图成为达尔文理论的最佳注解——当海洋成为基因流动的屏障，生命总能找到最奇特的路径绽放。
然而森林的呼吸正变得沉重。去年超强飓风帕姆撕碎了东部岛屿三分之一的树冠，海平面上升让红树林的根系常年浸泡在咸水中，而外来物种的入侵更如慢性毒药——太平洋大鼠啃食着鸟蛋，非洲蜗牛粘液覆盖的路径上，本土蜗牛的壳渐渐被真菌侵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在埃罗芒阿岛，我遇见举着棕榈叶伞的酋长儿子，他指着山坡上人工种植的檀香木林说：“祖父辈用三十棵树的年轮计算雨季，现在我们用卫星云图预测台风，但森林教会我们的语言，正在变得陌生。”
或许真正的希望在晨雾未散的林间小径上。穿草裙的孩童用木棍丈量巨树的阴影，生态学家与部落长老共同绘制着“禁忌林区”地图，度假村里的游客被要求随身携带种子球——当直升机掠过森林补种树苗时，这些裹着火山灰的球体会像古老咒语般坠向裸露的土壤。在维拉港的自然博物馆，玻璃展柜里的渡渡鸟标本旁，新添的互动屏幕上闪烁着实时更新的森林碳汇数据。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计量方式在此交汇，如同潮水漫过珊瑚礁，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