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京都郊外一家木工坊的移门，陈志远习惯性掸了掸肩头的木屑。晨光透过樟子纸漫进来，在榫卯结构的梁架上织出淡金纹路。这个动作他做了二十年，从浙江东阳老家的雕花作坊，到东京浅草寺旁的修缮工地，木尘始终如影随形。只是如今落在身上的，是沾染了淡淡线香味的日本桧木屑。
工作台上的唐式卷草纹半成品在晨光里舒展，这是他为奈良民宿定制的屏风框架。手指抚过凹凸的纹路，他想起父亲握着刻刀说"木纹是树的年轮，雕花是匠人的年轮"。在东阳，这样的纹样要配朱漆描金；而此刻手边的和纸与生漆，正等着被赋予另一种克制的美学。
隔壁工位的早川先生轻轻叩响隔板，递来一碟羊羹。这个总是穿着藏青色作务衣的老匠人，上个月刚跟着陈志远学会"走马销"的技艺。当陈志远用混杂着吴语方言的日语解释"一木连做"的奥义时，早川眼角的皱纹里盛满发现唐物抽屉榫时的惊喜。午休时分，工坊里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江苏来的小周用三味线弹奏《茉莉花》，北海道出生的学徒在宣纸上临写《多宝塔碑》。
签证申请文件在抽屉里放了半个月，封面上"伝統工芸士"的烫金字有些褪色。陈志远数着梅雨季节渐近的日子，犹豫该不该答应那家大连锁家具商的邀请。他们开出的价码足够把儿子送进早稻田，但社长那句"要符合现代极简审美"的要求，让他在深夜摩挲着从家乡带来的双刃斧久久难眠。
奈良民宿主人昨天发来新的订单，希望将中国万字纹与日本市松纹结合。陈志远在草图边缘无意识描着东阳木雕常见的回纹，突然发现这些连绵的线条竟与对面工位上早川正在制作的组子细工惊人相似。刨刀在桧木上推过的沙沙声里，他听见两种年轮在晨光中悄然合拢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