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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机场的电子屏闪烁着航班信息时,翟佳把最后一个行李箱的轮子卡进传送带凹槽。妻子攥着两张皱巴巴的日语学习笔记,正在用目光丈量值机柜台到安检口的距离。八岁的女儿突然扯住他的衣角:"爸爸,以后过年还能和奶奶包饺子吗?"玻璃幕墙外,全日空的红色尾翼划破云层,他喉咙里泛起三个月前吞下芥末章鱼时那种辛辣的灼烧感。
外派通知来得像场地震。部长办公室里,社长用鎏金钢笔尖敲击着东京湾新港计划书,泡沫红茶在骨瓷杯底晃出细小漩涡。翟佳盯着投影仪里不断放大的横滨港卫星图,突然想起大学时熬夜绘制的青岛港改造方案——那些被导师用红笔圈出的数据误差,此刻在异国图纸上竟成了必须攻克的堡垒。
丸之内写字楼的落地窗倒映着西装革履的影子。翟佳第17次修改汇报PPT时,发现日本同事的办公桌永远在18:00准时清空。当他在深夜空荡的电车车厢里数着霓虹广告牌,妻子正带着女儿在区役所的亲子交流会上学折千纸鹤。某个加班的雨夜,他看见课长独自在茶水间冲洗马克杯,白发在节能灯下泛着冷光。"翟桑,中国人都用热水泡茶吗?"课长突然开口,蒸汽在他镜片上凝成白雾,"我妻子胃癌住院后,才发现冷便当吃多了。"
女儿转学三个月后的黄昏,翟佳在阳台上发现她给仓鼠笼贴了张歪扭的纸条——"もちもち(糯糯)"。妻子端来荞麦面时,他注意到她指甲上残留的茶道教室和服染料。梅雨季某个放晴的周日,社区防灾演习的哨声中,隔壁藤原老先生硬塞给他一盒手作羊羹:"翟君,上次台风多谢你帮忙固定阳台花架。"
如今在银座线拥挤的人潮里,翟佳能准确分辨出关西腔与东京腔的微妙差别。当他在居酒屋用大阪方言讲冷笑话逗乐客户时,忽然想起那个在羽田机场死死攥着中国结的自己。春分日的清晨,全家穿着新买的浴衣去浅草寺参拜,女儿指着雷门灯笼大喊:"爸爸看!和我们青岛的糖球会一样热闹!"
海关印章烙在护照上的那个下午,翟佳以为跨过的是地理经线。直到在东京塔瞭望台看见海平线上若隐若现的货轮轮廓,他才惊觉那道分界线始终蜿蜒在味增汤与小米粥之间,在榻榻米与暖气片之间,在鞠躬时弯曲的脊椎与过年时磕头的膝盖之间。现在,他的西装内袋同时装着汉字手账与罗马音便签,女儿的书包侧袋并排挂着熊猫和皮卡丘挂件。
暮色中的隅田川开始倒映霓虹时,翟佳牵着女儿走过吾妻桥。游船拉响汽笛的刹那,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青岛方言,转身只看见一群中学生嬉笑着跑过,制服裙摆扬起四月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