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拖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走出成田机场时，东京正飘着细雪。她仰头望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日文，羽绒服口袋里还揣着上海飞东京的登机牌，边缘被手心的汗水洇出褶皱。这是她第三次来日本，前两次都是跟着旅行团在樱花树下比剪刀手，这次不同，签证页上"在留资格"四个汉字像枚生锈的图钉，把三十七岁的人生轨迹硬生生别进了陌生的经纬度。
便利店关东煮的蒸汽糊满玻璃时，陈春在池袋站迷了路。导航软件里的机械女声用标准东京腔重复着"前方路口请左转"，她却盯着手机屏幕上重叠交错的高架桥发怔。十年前在深圳华强北倒腾手机零件的果决突然失了效，那些背熟的五十音图像被地铁呼啸声冲散的樱花，零落成脚边积水里颤动的光斑。
语言学校的教室里，二十岁的越南留学生把"です"念成"得斯"，韩国姑娘的敬语总带着撒娇般的尾音。陈春在课本扉页写下工整的"春はる"，圆珠笔尖突然顿住——这个承载了半辈子人生况味的汉字，此刻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当东京塔的灯光第六次穿透六叠大的出租屋，她终于对着视频里母亲佯装的笑脸哭出声，盛水饺的瓷盘上映出窗外的弦月，缺了口，晃晃悠悠地漂在浓厚的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