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云层时,亚苏尔火山的轰鸣声正从地心深处漫上来。我赤脚踩在火山灰铺就的黑色绸缎上,每一步都像踩进温热的棉絮,硫磺气息在鼻腔里结成细小的结晶。五十米外的火山口突然喷发出金红色岩浆,那些沸腾的熔岩球被抛向灰蓝色天际,又在重力的拉扯下碎裂成流星雨——南太平洋的风裹挟着滚烫的碎屑掠过耳际,皮肤表层的水分瞬间蒸腾,我却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这是瓦努阿图给我的第一个拥抱,带着近乎暴烈的炽热。
当火山灰在冲锋衣褶皱里积到第三层,我转身扑向翡翠色的深海。埃法特岛东北角的蓝洞藏着另一个次元,阳光被二十米深的海水筛成流动的琉璃,玳瑁龟慢悠悠划开光束,银色鱼群突然集体转向时的鳞片反光,恍若有人在水底撒了把碎钻。当地向导约瑟夫潜入珊瑚森林,掏出匕首撬开一只椰子螺,螺肉在海水里舒展的瞬间,三只小丑鱼闪电般窜过来夺食,溅起的气泡串惊散了路过的蓝鳍鲹。
陆地上的奇迹同样在疯长。乘独木舟沿奇利河逆流而上,雨林用千百种层次的绿将人层层包裹,面包果树的气根垂落成帘,凤尾蕨在每寸腐木上编织羽状地毯。部落长老用石斧劈开野生菠萝蜜,甜腻汁液引来翠蓝螳螂停驻在手腕,远处传来土著少年用树皮卷成的号角声,悠长的震颤惊飞了整片榕树林里的果蝠。
黄昏时的纳卡茅仪式上,老人们用火山石烤熟拉普拉普芋头,烟熏味里混着诺丽果发酵的酸。女人们赤脚踏着大地起舞,草裙旋成棕榈色的漩涡,手腕上的贝壳链随鼓点击打节奏。当篝火燃到最旺时,酋长突然把燃烧的木柴塞进嘴里,火舌在他齿间化作青烟——围观者尚未及惊呼,他已然笑着露出完好无损的牙齿,眼角的皱纹里跳动着六千年的智慧微光。
夜色渐浓时,我躺在桑托岛的白沙滩上。南十字星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海浪把星辉揉碎成磷光。潮声里隐约传来远处珊瑚礁的私语,某个瞬间,亚苏尔火山又送来带着硫磺味的叹息,而我的指缝里,还留着上午在火山灰里写下的名字,此刻正被太平洋的呼吸轻轻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