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阳光斜斜洒在蜿蜒的公路上，车窗外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湿意。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微微沁汗，后视镜里渐次倒退的石灰岩矮墙被朝阳镀上蜜糖色，一群白羽海鸥突然从悬崖边振翅而起，掠过租来的银色两厢车顶——这是我在马耳他自驾的第一个小时，左手换挡时仍会不自觉地触到右侧车门，身体尚未完全适应右舵驾驶的微妙违和感，却已真切触摸到这座地中海岛国最鲜活的脉搏。
三座主岛由跨海大桥与渡轮勾连，总面积不足上海崇明岛一半的国土上星罗棋布着三百多座教堂尖顶。当旅游手册推荐的公交线路需要辗转两小时才能抵达某个海湾时，租车公司柜台后那位蓄着络腮胡的职员递来钥匙时说的"Freedomisyours"便不再像是营销话术。沿着西海岸的丁格利悬崖公路行驶，左手边是垂直落差两百米的蔚蓝深渊，右手边赭红色土地上野生仙人掌与茴香草在车轮卷起的尘雾中摇曳。某个急转弯后突然出现的观景台总停着三五辆挂着意大利或德国牌照的车辆，车顶架着三脚架的摄影师们相视一笑，共享着对造物者这份偏心馈赠的惊叹。
在戈佐岛租住的石头农舍主人曾神秘兮兮递来手绘地图，标注着"只有四驱车能抵达的隐秘蓝洞"。跟着Google地图上时断时续的信号颠簸半小时后，轮胎终于碾上覆满白色盐晶的火山岩滩。褪色的渔船缆绳在锈迹斑斑的锚桩上摇晃，十七世纪瞭望塔的残垣断壁后，翡翠色海水正顺着潮汐节奏涌入天然岩穴，浪花在穹顶折射出流动的祖母绿光芒。这种需要精准计算潮汐时刻、穿越橄榄树林与仙人掌丛才能邂逅的秘境，恰是自驾者独享的私藏时刻。
当然自由亦有代价：当黄昏时分的瓦莱塔老城街道突然收窄成中世纪骑士团时期的宽度，后视镜几乎贴着两侧蜂蜜色石墙滑行时，副驾驶座的旅伴总会屏住呼吸；在姆迪娜寂静的巷弄里寻找停车位，常会遇见拄着银头拐杖的老绅士主动敲窗，用地中海式英语夹杂着意大利语单词为你指引某个教堂后院的秘密停车场。最惊险的记忆停留在科米诺岛渡轮码头——退潮时搭建的临时铁板桥与甲板间十厘米的高度差，让租车合同里"底盘损伤不赔保险"的条款在脑海中疯狂闪烁，直到后方排队的德国大叔探出车窗大喊"Gas!Gas!"（德语"加油"），才闭着眼踩下油门。
当最后一天把车钥匙交还圣保罗湾的租赁点时，仪表盘显示总里程387公里。这个数字背后是随时停靠某处中世纪古堡废墟喝现榨仙人掌果汁的任性，是暴雨突至时冲进路边家庭餐馆与本地人共享炖兔肉的温暖，更是车轮与岛屿岩层千万年凝结的时光持续对话的印记。摇下车窗让带有咸味的风灌满车厢时忽然明白，马耳他的真正魔法，或许就藏在那些公交无法抵达的弯道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