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海燕"席卷西太平洋的那个夜晚,东京湾的海水突然漫过了防波堤。我在涩谷区经营了三十年的居酒屋,木质吧台下的积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醃渍梅子在水面漂浮打转,就像童年记忆里京都鸭川上顺流而下的樱花花瓣。手机里第37次弹出内阁发布的避难通知时,我忽然意识到,那些地质学家争论了半个世纪的"日本沉没"学说,或许真的要成为父辈们口中"天照大神的诅咒"。
最初是北海道渔民在宗谷海峡发现异常隆起的地壳,接着九州樱岛火山连续喷发三十六小时,当本州岛中部出现横贯东西的裂谷时,整个列岛已然成为漂浮在地幔之上的薄脆饼干。政府启动的"方舟计划"仅能容纳三千万人,剩下的国民必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寻找新的落脚点。我握紧女儿美羽颤抖的手,望着成田机场电子屏上不断滚动的航班信息,北京、上海、广州的标识在红黄交错的警示灯中格外醒目。
选择中国并非偶然。京都大学地震研究所的模拟数据显示,未来三十年黄海沿岸地壳最为稳定,这个结论让原本倾向欧美国家的年轻世代开始重新审视邻国。东京外国语大学的汉语速成班里,白发苍苍的教授在黑板上写下"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粉笔灰簌簌落在前排少女的和服领口。便利店收银员佐藤君告诉我,他正在苦练河南方言,"听说郑州富士康的时薪比大阪高两成"。
当首架日本撤侨包机降落在浦东机场时,虹桥交通枢纽的电子屏同时显示着中日双语的欢迎词。上海市政府的安置方案细致得超乎想象,从榻榻米尺寸的公寓户型到关东煮摊位的特许经营,甚至预留了神道教寺庙的建造用地。我的居酒屋在静安寺商圈重新开张那天,居委会王主任送来手写的"营业中"木牌,他别在胸前的党徽与背后墙上的浮世绘形成奇妙的和弦。
但迁徙终究是带着倒刺的温柔。美羽的初中班主任在班级群组里说,当她在杭州西湖看见穿着汉服拍照的日本少女时,突然分不清那抹浅葱色究竟是吴服还是曲裾。我时常在深夜惊醒,恍惚间以为楼下传来的苏州评弹是三味线的变调,直到看见窗外陆家嘴的璀璨灯火,才惊觉自己站在黄浦江畔而非隅田川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