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六点的教堂钟声第三次穿透阁楼薄薄的松木窗棂时，我终于学会了用羊毛袜裹住脚踝的正确方式。楼下转角的面包房飘来混着罂粟籽香气的碱水结味道，这味道总让我想起上海弄堂口的葱油饼摊，可转角那位戴玳瑁眼镜的老太太绝不会像弄堂王阿姨那样，用漏风的门牙笑着问我要不要多加一把小葱。
市政厅的铸铁门环比想象中沉重。我的德语在A2考试时像精密齿轮般严丝合缝，此刻却在工作人员浓重的施瓦本口音里碎成一地螺钉。他们给我临时医保卡时附赠了五页垃圾分类说明，彩印纸上画着黄色垃圾袋、棕色生物桶和蓝色纸类箱，像极了童年时收集的七巧板，只是这次我要用咖啡渣、鸡蛋壳和旧报纸拼出成年人的体面。
莱茵河谷的雾气在十月某个黄昏突然消散，露出对岸山坡上整齐排列的葡萄架。我在渡轮甲板邂逅了拄樱桃木手杖的霍夫曼先生，他大衣口袋里永远装着裹锡纸的甘草糖，说话时灰白胡子会沾上细碎的糖霜。"您看见钟楼尖顶的鹳鸟巢了吗？"他突然指向云层裂隙，"它们每年飞越撒哈拉时，翅膀上沾的沙粒会落在我们教堂的彩窗上。"
圣诞集市亮灯那夜，五金店老板娘悄悄塞给我一罐自制李子酱，玻璃罐上系着的麻绳打着复杂的渔夫结。我抱着温热的花椒热红酒站在市政广场，看旋转木马镀金栏杆反射着几百张面孔的碎片，那些深邃的蓝眼睛在热腾腾的肉桂香气里渐渐晕染成普鲁士蓝的水彩。雪落进羊毛围巾时，我忽然意识到施派尔大教堂的管风琴声，不知何时已取代了外滩海关大楼的钟鸣，成为丈量我心跳的节拍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