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刺透云层,地中海的风裹挟着咸涩水汽掠过岩壁时,那些沉睡千年的石灰岩豁口便会苏醒。海水在嶙峋的洞穴深处翻涌冲撞,忽然从某个垂直的裂罅中喷薄而出,在空中划出长达二十米的弧形水柱,如同天神掷向碧空的蓝宝石权杖。这转瞬即逝的蓝色喷泉,在阳光折射下析解出十二种层次的蓝,从矢车菊的淡青到午夜星空的幽邃,每一滴水珠都封存着马耳他群岛六百个春秋的海盐记忆。
渔民划着漆皮斑驳的鲁佐小船穿过喷泉扬起的彩虹,船头悬挂的铜铃与浪涛合奏出古老韵律。他们的祖先或许曾在同样澄澈的黎明,目睹腓尼基商船的白帆掠过海平面,见证圣约翰骑士团的战舰在十字弓形状的海湾集结。如今游艇甲板上的香槟泡沫与教堂钟声里的祷告声,仍在蓝洞顶端那座十五世纪瞭望塔的注视下交替更迭。
我蹲踞在被海水打磨得发亮的礁石上,指尖抚过岩壁贝壳镶嵌的纹路。每一道被浪刃削出的沟壑里,都沉淀着迦太基人的青铜酒器碎片、拜占庭金币的氧化绿锈,以及拿破仑舰队炮火灼烧的焦痕。当正午阳光垂直射入海床,水下三十米处的罗马沉船残骸会突然在浮光中显形,生锈的船锚与珊瑚缠绕的陶罐在蓝色天幕下跳起诡谲的华尔兹。
暮色降临时分,最后一波游客的喧哗随渡轮消逝在港湾。蓝喷的水柱逐渐变得透明,仿佛正在融化的蓝水晶,而崖壁上人工开凿的盐田开始泛起珍珠母般的冷光。穿黑袍的老妇人提着煤油灯走过,灯光照亮盐堆里凝结的十字形盐晶——这恰是马耳他人在每场海难后收集的、献给时间的结晶标本。潮声起伏中,我忽然读懂那些被浪花反复冲刷的岩层皱褶: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瞬间的蓝在此处层层堆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