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窗户，白茫茫的雪絮正簌簌落在枫树枝头。这是我们在温哥华度过的第三个冬天，暖气片嗡嗡作响的声音混着儿子在厨房冲泡枫糖浆的叮当声，恍惚间总让我想起太原老家清晨六点的豆浆铺子。三年前拖着四个行李箱走出皮尔逊机场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说着陌生语言、飘着陌生雪花的国度，会让我们在知天命之年重新学会生活。
最初的日子像被倒进滚筒洗衣机，语言班老师教我们说"Sorry"和"Thankyou"时的夸张嘴型，超市里永远分不清的奶油奶酪种类，还有女儿坚持要参加的"睡衣日"家长会。记得第一次独自坐天车坐反方向，在终点站手足无措时，戴着鼻环的蓝眼睛姑娘用翻译软件告诉我："阿姨，我奶奶刚移民时也在车站哭过。"她手心的温度透过毛线手套传过来，和老家邻居递来热包子时的触感竟如此相似。
社区中心的ESL课堂成了我们的新天地。墨西哥来的玛尔塔总带着辣酱玉米片，伊朗的哈桑会教大家写波斯数字，而我和老伴的山西口音英语常常惹得全班大笑。某个下雪的周三，当我能完整说出"Couldyourecommendagoodwintertirebrand"时，窗外的雪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现在我们去超市能和收银员聊天气，在公园里能分辨出红尾鵟和黑顶山雀的叫声，甚至学会了在市政厅为社区花园项目举手发言。
孩子们总说我们变得年轻了。去年秋天，老伴竟然报名参加了社区冰壶比赛，穿着儿子淘汰的冰球护具在冰面上摔出四仰八叉的姿势。视频传到家族群里，八十岁的老母亲发来六十秒语音方阵："可不敢把老骨头摔散架！"但当我们捧着混搭了枫叶和牡丹图案的冠军奖杯时，分明看见女儿眼角闪着太原汾河般的波光。移民像是给全家按下了重启键，十五岁的孙子周末会拽着爷爷研究AI编程，而曾经只会煮刀削面的我，如今竟能在国际美食节上教金发主妇做莜面栲栳栳。
储物间里那个贴着"重要文件"的月饼铁盒，装着泛黄的户口本、褪色的老照片，还有孙子用歪歪扭扭汉字写的"爷爷奶奶欢迎回家"卡片。每次打开，往事就像加航飞机舷窗外的云海般翻涌。但当我们站在落基山脉的翡翠湖畔，看小孙女用三种语言和彩虹色的人群嬉戏时，突然明白移民不是割裂的伤口，而是生命年轮上意外长出的新枝。雪还在下，厨房飘来老伴试验新学的枫糖胡辣汤的味道，这大概就是我们的第三人生——在东西半球之间，煨着一锅冒着热气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