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斜斜掠过圣朱利安湾的石灰岩崖壁，在白色船身上投下细碎的金斑。DiveMedusa的蓝色遮阳棚下，意大利籍教练卢卡正用带着西西里腔调的英语讲解面镜排水技巧，五位来自不同国家的学员摩挲着手中温热的红茶马克杯，呼吸间尽是咸涩的海风与咖啡香。这是马耳他群岛最寻常的早晨，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三百天适合下水的海域，此刻正泛着矢车菊般的深蓝。
作为地中海心脏的潜水圣地，马耳他的海水能见度常年保持在四十米以上。当我在水下二十五米处关掉电筒，仍能清晰看见十七世纪奥斯曼战舰的木制肋骨架，珊瑚覆盖的青铜炮管旁，成群的黑鮶鱼正进行着永不停歇的环形巡游。当地潜水店独创的"时空穿越"路线，将拜占庭时期的陶罐残片、二战飞机的铝制蒙皮与二十一世纪的艺术装置串联成线，每次吐出的气泡都像在丈量文明的断层。
戈佐岛东北角的蓝洞潜点，是各家潜水店争夺的黄金地段。我们跟随拥有三十年资历的本地向导约瑟夫，从仅容两人通过的狭窄水道潜入，手电光束扫过洞顶的管状珊瑚群，突然照见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十字架刻痕——那是中世纪海难幸存者用生锈船钉留下的还愿记号。当阳光从头顶十五米处的海面折射而下，整个洞穴笼罩在流动的琥珀色光晕中，成群的荧光海鞘在光束里跳起失重的芭蕾。
不同于东南亚潜水胜地的热闹，马耳他的潜水店更擅长制造某种时空胶囊般的沉浸感。曾在皇家海军服役的店主老维克多，会在晨潜归来后展示他收藏的船钟残片，用布满盐渍的手指勾勒出1942年飓风夜的航线图。当夕阳将潜水中心的白色露台染成蜜色，德国来的自由潜水冠军安娜会取出水下相机，逐帧分析学员蝶式下潜时弯曲的膝盖角度。这里没有标准化流水线教学，每个教练的秘密技巧都带着鲜明的个人烙印：可能是调整配重的特殊口诀，也可能是发现海鳗巢穴的独门诀窍。
最令人难忘的是在科米诺岛海域的夜潜。当三十米深处的海水吞没最后的天光，银币水母群突然在十五米水层亮起，它们的生物荧光像被惊扰的星河般次第绽放。我的潜伴、来自东京的理疗师美咲突然指向黑暗深处，调节器里传来激动的气音——两头长逾两米的蓝鳍金枪鱼正破开发光的水幕，它们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冷光中如同液态金属铸造的活体雕塑。此刻海面上正在举办圣保罗节庆，隐约的鼓点与欢呼声经过水体的折射，变成某种远古祭祀般的低沉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