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深秋浸染着鸭川两岸，西村昭雄最后一次抚过实验室的电子显微镜。这台由他亲手参与设计的高精度设备仍在运转，金属外壳上倒映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光影。六十八岁的光学泰斗摘下左胸前的紫绶褒章，绀青色的绶带在指间摩挲出细碎的声响。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泛黄照片突然颤动起来——那是三年前长崎国际光学会议的全家福，女儿真由美梳着齐耳短发站在最右侧，如今相框边缘已经洇出淡淡的水痕。
海关申报单的"移居事由"栏悬停了四十分钟，钢笔尖在宣纸上晕开墨点。西村想起上周收到的中文聘书，杭州光电子研究所烫金的隶书印章旁，所长特意手书"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八个字。这让他忆起美智子临终前攥着他的手，用生涩的汉语念出钱学森归国时写在日记本上的诗句——妻子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这个秘密直到真由美车祸去世后才从她的遗物里浮现。
东京大学送别会上，同僚们举着菊正宗清酒欲言又止。西村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为何放弃诺贝尔奖提名候选人的殊荣，偏要远渡重洋去那个曾被讥为"山寨大国"的地方？其实答案藏在研究室最后一篇被学术委员会否决的论文里——关于超透镜成像的量子跃迁理论，那些年轻人却坚持"日本光学应当恪守匠人传统"。当他的中国博士生周明传来苏州实验室成功制备出拓扑光子晶体的消息时，西村在晨雾弥漫的鸭川边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看着锦鲤搅碎水面上的浮世绘倒影。
钱塘江的潮信比预报早来了二十分钟。西村在之江实验室的观景台上调试光谱仪，远处六和塔的轮廓正在暮色中溶解成光斑。二十七个中国学生围着他改良过的全息投影设备，争论声里偶尔迸出熟悉的关西腔日语。周明递来青瓷杯里的龙井茶突然泛起涟漪，原来是西北工业大学团队发来的联合实验数据正在平板电脑上跳动。西村望着屏幕上那串突破衍射极限的数值，忽然想起真由美车祸前夜发来的邮件："父亲，我在敦煌看到了光的第三种形态。"
此刻杭州的梅雨正淅沥地敲打窗棂，西村在实验记录本的扉页写下汉字"光路"。楼下传来年轻研究员用中日英三语混杂的谈笑，走廊里漂浮着绍兴黄酒与抹茶蛋糕的香气。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美智子的翡翠簪子，那抹沁凉的绿意竟与窗外龙井茶田的新芽有着相同的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