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掠过函馆码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晨雾中，第三批"北进拓殖团"的移民正将草席卷成的行囊搬上货船。五岁的良子紧紧攥住母亲褪色的和服下摆，她还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将祖传的米店换成两张薄薄的桦太岛土地券。汽笛鸣响时，穿立领制服的地方官员仍在宣读《北地开拓二十年计划》，声音却被海浪击碎在生锈的船舷上，如同那个时代特有的、混杂着理想主义与帝国野心的回响。
当货轮切开鄂霍次克海的浮冰，日本拓务省描绘的"北疆乐土"正褪去幻象。1905年《朴茨茅斯条约》划定的北纬50度分界线以南，针叶林深处掩埋着阿伊努原住民的鹿骨图腾，新登陆的移民在冻土带烧荒时，常会翻出俄国统治时期遗留的东正教十字架。殖民政府建立的"模范村落"里，北海道渔民学会用西伯利亚式的拖网捕捞鲑鱼群，青森农民发现耐寒稻种在永冻层上只能长出空瘪的穗，而来自长崎的教师则在简易校舍墙上同时悬挂天皇御照与列宁画像——这个细节后来成为遣返审查时无法解释的"思想污点"。
战争阴云改变了一切。随着满洲开拓团大量北上，桦太岛人口在1941年突破40万，炼油厂的烟囱与军事要塞的探照灯刺破北极圈的极夜。十六岁的良子开始戴着红十字头巾在丰原陆军医院护理烧伤士兵，她不会知道那些浑身缠满绷带的躯体中，某个年轻人曾参与过诺门罕战役。当千岛群岛的炮声沿着鞑靼海峡传来，岛北的惠须取煤矿突然响起俄语广播，苏联红军的T-34坦克碾过当年移民亲手修建的防雪林带，积雪下的马铃薯田炸出黑色浪花。
停战诏书放送当日，大泊港的栈桥在自杀式爆炸中化为火海。遣返船上，曾经的开拓民在闷热船舱里传阅《赤旗》新闻，泛黄的《桦太开发功勋者名录》正被撕成碎片，飘向渐渐沉入海平线的岛屿。某个阴雨的昭和午后，改名为萨哈林的岛屿重新长出西伯利亚松，函馆旧书店的某本相册里，发黄的照片依然封存着冰雪覆盖的校舍运动会，以及永远停留在1945年8月22日的集体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