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樱花又开了。春日的东京都心公寓里，妹妹美咲正用红色指甲油在左手小指画第三朵山茶花，这是她每次面试失败后养成的奇怪仪式。我缩在二手沙发角落修改简历，空调外机震动声与楼下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电子音交织成背景，空气中漂浮着即食咖喱的廉价香料味。我们之间横亘着半米沉默，像十二年前飞越太平洋的航班经济舱座位间距那样精确。
母亲临终前把存折塞进我掌心时，大阪港的海风湿咸得刺眼。她癌细胞扩散的喉咙里挤出最后半句关西腔：「让美咲……」后面的话被镇痛泵的滴答声切碎，成为悬在我和妹妹头顶十三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便利店打工攒下的钱变成美咲文化服装学院的入学金那天，她站在新宿站南口撕碎日语N1证书，彩带般的纸屑被都市风卷着掠过巨型广告屏，映出泫雅最新口红色号的霓虹倒影。
我们共用衣柜逐渐形成诡异的生态平衡。我的优衣库衬衫与她的原宿风刺绣夹克在樟脑丸气息里达成和解，就像她坚持用罗马音标注汉字而我固执地在LINE对话里使用老式颜文字。上野公园的夜樱祭，美咲穿着改造过的昭和校供裙被星探拦下时，我正因签证续期问题在品川入管局排第七个小时队。玻璃幕墙外暮色渐沉，落地窗映出两个重叠的倒影：二十四岁的她眼尾贴着闪钻，二十八岁的我法令纹里卡着粉底液。
代代木竞技场地下livehouse的彩排通知与永住许可批准书同时抵达邮箱那夜，妹妹把染成灰青色的发尾扫过我面前：「要不要打耳洞？左边归你，右边归我。」金属耳钉推进血肉的钝痛中，我想起父亲船难那年搁浅在神户港的锈蚀货轮。如今我们各自成为对方锚链上未锈蚀的环，在太平洋洋流与东京湾人工潮汐的撕扯中，不断重构着名为「故乡」的等高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