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薄雾尚未从硫黄山褪去,老约翰已经踩着露水走向甘蔗田。赤道以北十七度的阳光像把锋利的弯刀,正缓慢割开靛蓝色的天幕,惊起成群红嘴牛背鹭扑棱棱掠过风铃木的紫红色花冠。这片火山灰堆积而成的土地浸在咸湿的海风里,每块玄武岩都裹着三百年前的糖蜜,当赤脚踩过龟裂的泥路时,脚底板还能触到英属西印度公司沉船的锈钉。
克里奥尔语的晨祷声飘过锈红色的铁皮屋顶,混着烤面包果的焦香。七十六岁的玛蒂尔达总说她的百叶窗能听见大西洋的心跳,此刻她正用缺口的陶罐接引山泉,水面倒映着圣乔治角灯塔褪成淡粉色的残影。教堂后的墓园里,花岗岩十字架被飓风磨圆了棱角,某个种植园主姓氏的金漆在苔痕里忽隐忽现,像段欲言又止的殖民往事。
正午的骄阳炙烤着废弃的甘蔗压榨机,铁齿轮啮合处绽出龙舌兰银白色的花剑。戴草帽的男孩们追逐着滚动的西印度樱桃,他们的笑声撞上英国庄园遗址的珊瑚墙,惊醒了在木麻黄树荫下打盹的驴车。满载椰子的拖车吱呀呀碾过柏油路,柏油是去年飓风季刚铺的,裂痕里却已钻出鹅掌藤嫩黄的卷须。
暮色降临时,老约翰的砍刀在甘蔗根部留下新月状切口,暗红的汁液渗进火山土,与十七世纪黑奴的汗渍达成某种秘而不宣的和解。新建的豪华游轮在港口亮起霓虹,而山腰木薯田里的女人仍俯身播种,她贝壳项链坠着的蓝珀晃动着,折射出整个背风群岛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