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咸涩的海风立刻被拦腰截断。三十七摄氏度的高温在门槛处止步，冷气裹挟着阿拉比卡豆焦糖化的香气扑面而来，青铜吊扇在穹顶投下缓慢旋转的阴影，吧台后整面墙的珐琅彩瓷砖拼出圣约翰骑士团的八角十字。我数到第三张墨绿色丝绒高背椅时，穿条纹围裙的侍者正将冒着热气的浓缩咖啡杯放在缀满糖霜的卡萨塔蛋糕旁，西西里乳清奶酪的甜腻与咖啡油脂的苦涩在空气里厮缠。
大理石桌面上凝结的水珠画出不规则的轨迹，隔壁桌两位银发老者用马耳他语争论着议会选举的最新动向，辅音在喉间摩擦出砂纸般的质感。临街的落地窗被正午阳光晒成蜂蜜色，挂在窗框的黄铜铃铛突然震颤，穿曼联球衣的少年撞进来带进一捧刺眼的光，墙角的古董收音机适时响起足球解说员沙哑的嘶吼。侍者从冰柜取出冒着寒气的Kinnie饮料，瓶身上凝结的霜花与窗外的地中海一样泛着橙皮色的微光。
二楼回廊的铸铁栏杆爬满岁月包浆，英国殖民时期留下的暗红色漆面早已斑驳。某任主人用金漆描摹的阿拉伯纹样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与墙面上褪色的圣母像形成奇异的共生。穿亚麻长裙的法国游客正在翻看1942年马耳他围城战的旧照片集，发黄的书页间突然飘落半片干枯的仙人掌花——来自庭院里那株穿越三个世纪的霸王树，它多节的根系早已穿透地窖，在储存冰镇葡萄酒的橡木桶缝隙间蜿蜒。
收银台后的日历停留在1987年10月1日，泛黄的纸页边缘卷曲成浪花的形状。店主女儿用红笔圈出的日期旁画着帆船简笔画，那天政府宣布恢复天主教为国教。此刻她的孙女正踮脚擦拭玻璃柜里的银质咖啡壶，壶身錾刻的鳐鱼纹样在阴影中游动，与窗外港湾里停泊的渔船桅杆构成垂直的十字。当教堂钟声从三公里外的姆迪娜古城传来，所有声音突然陷入某种粘稠的静默，唯有浓缩咖啡机蒸汽管喷气的嘶鸣，像极了1942年德国轰炸机掠过瓦莱塔时的呼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