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虚构创作，不针对任何真实人物）
慕尼黑郊外的雪总带着股钝钝的痛感，不像上海冬雨里裹着黄浦江的潮，这里的冷是刀刃磨过骨头的声音。我裹紧驼绒大衣站在露台上，看着管家指挥园丁修剪枯死的山毛榉，女佣端着银质咖啡壶从落地窗里穿过，她浓重的巴伐利亚口音还在厨房回荡："HerrWang,IhrPasskommtperPost."
二十年了，他们依然坚持用"王先生"而非"王总"称呼我。壁炉里的火舌噼啪舔舐着空气，墙上的波茨坦湖畔油画渗出阴翳的蓝。三个月前搬进这座十九世纪的狩猎别墅时，我特意从苏富比拍下整套普鲁士蓝釉瓷餐具，此刻它们正在长餐桌的烛光里泛着冷调的光泽，像极了柏林移民局官员打量我投资移民文件时的眼神。
当初律师把德国永居卡拍在核桃木办公桌上时，那声清脆的响动曾让我错觉是打开保险箱的密钥。中介口中"全球顶尖的教育体系"、"百年老牌医疗福利"、"阿尔卑斯山脚的童话生活"，此刻都化作了女儿书桌上撕碎的德语作业纸——这个在浦东国际学校永远考年级前三的孩子，上周被班主任约谈，说她总在文学课把歌德写成"穿着长衫的孔子"。
酒窖里存着从深圳运来的茅台，标签上的生产日期停驻在移民前夜。那天老周他们在朗廷酒店给我饯行，水晶杯碰撞出金属质地的笑，有人醉醺醺地喊"等王总在莱茵河畔再造个商业帝国"。此刻我对着智能门锁第三次输错密码，才发现自己始终没记住德语键盘上Z和Y的位置对调，就像没料到法兰克福商会晚宴上，那些西装革履的老钱家族谈论"中国新贵"时，用的是和谈论慕尼黑啤酒节临时摊位同样的语气。
税务律师上周发来紧急邮件，提醒我作为全球征税国居民需要申报的十二项资产明细。壁炉上的古董座钟突然敲响，惊起庭院里越冬的寒鸦，月光在巴洛克式廊柱间碎裂成移民中介不曾提及的真相：当你在机场撕掉贴满中国签证的旧护照，某种更深层的身份褶皱，是连欧盟蓝卡也熨不平的。
落地窗倒影里，我看见自己正在抚摸真皮沙发扶手上的裂痕——这是原房主留下的百年家族印记。某个午夜梦回上海办公室的瞬间，突然惊觉微信里沉寂许久的置顶群聊，其实早就被移到了"不常用联系人"。此刻庭院山毛榉的枯枝在风中划出德文字母般的锐角，我想起黄浦江游轮上那个把红酒杯举向陆家嘴的夜晚，当时以为抓住的是未来，现在才懂那是亲手剪断的风筝线。
（窗外的雪渐渐染蓝了黄昏，壁炉余烬里有什么正在剥落，像极了浦东机场海关柜台前，被工作人员随手扔进废纸篓的那张作废身份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