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罩里的红玫瑰正在褪色。确切地说,是那些被喷枪扫过的蓝颜料正从花瓣边缘剥落,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礁石,露出底下猩红的裂痕。我蹲在巷子尽头的铁皮花店门口,看着花艺师用美工刀削掉腐烂的根茎,新喷上的马耳他蓝在阴天里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这叫厄瓜多尔星空蓝。"扎着脏辫的姑娘把喷枪在围裙上蹭了蹭,颜料罐上分明贴着"马耳他战舰专用漆"的标签。她身后那堵墙贴满褪色的婚礼照片,所有新娘捧花都凝固着同一种诡异的蓝,像是集体被塞进灌满福尔马林的标本瓶。
第七个失眠的凌晨,我又撞见那个穿酒红色大衣的女人。她总在三点十五分准时出现,皮靴跟碾碎巷子里的薄冰,怀里抱着的蓝玫瑰在路灯下泛起磷火般的幽光。昨夜她的大衣下摆擦过我的手腕,残留的松节油气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花店后院的铁笼里锁着三百支玫瑰,茎秆上还带着哥伦比亚种植园的露水。喷漆机器每隔四小时启动一次,蓝色雾霾顺着排风扇涌向城市天际线,把黎明的鱼肚白染成浑浊的钢灰色。花艺师说这是本季最新潮的渐变色:先用火焰灼烧花瓣底纹,再覆盖七层不同浓度的蓝,"爱情本就是痛觉神经的镀金工艺"。
情人节当天的监控视频里,穿酒红色大衣的女人倒在自己的花店门前。警察从她锁骨处的枪伤里挖出一枚蓝铜矿结晶,法医说那是长期吸入金属颜料引发的脏器矿化。尸检报告第三页夹着张泛黄的收据:二十年前某颜料工厂的工会采购单,背后用褪色笔迹写着"给玛蒂娜的十三岁生日礼"。
后来我在港口集装箱区发现被遗弃的喷漆车间,生锈的管道仍在滴落蓝色黏液。培养皿中的玫瑰种子已经长出金属根系,在硝酸铜溶液里开出一簇簇蓝荧荧的花。操作台上摊着本被化学药剂浸透的日记,最后一行字洇成了永远无法辨认的墨团,像极了那些在玻璃罩中日夜剥落的、真假难辨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