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兰克福火车总站后巷的霓虹灯下，艾琳娜点燃了今晚的第三支烟。这位来自基辅的生物学硕士裹紧人造毛皮外套，用德语夹杂俄语的词汇与潜在客人交涉时，手腕内侧的条形码纹身总会在路灯下若隐若现——这是三年前穿越白俄罗斯边境时，蛇头给商品打上的标记。
柏林墙倒塌后的第三十四个春天，德国性产业在2002年全面合法化的政策框架下，早已形成精密运转的灰色生态系统。联邦刑事警察局2021年数据显示，登记在册的性工作者中63%持非欧盟护照，这个数字在慕尼黑啤酒节或科隆狂欢节期间会飙升至82%。来自罗马尼亚的卡车司机、尼日利亚的足球经纪人、保加利亚的劳务中介，用集装箱、伪造文件和人道主义签证，将东欧的失业教师、西非的单身母亲、拉美的债务囚徒，源源不断输送到德国24小时营业的玻璃橱窗里。
美因茨大学社会学院的追踪研究揭示出吊诡的生存悖论：合法化并未如预期般消除剥削，反而催生了更隐蔽的控制网络。那些持有"艺术家签证"的乌克兰舞者、顶着"文化交流生"头衔的泰国学生，在被迫签下德语合同时，往往不知道自己在放弃起诉权。柏林新克尔恩区某栋外墙剥落的公寓楼里，十二个国家的女性共用着四套淋浴设备，她们每月向房东支付800欧元租金，却要额外缴纳300欧元的"安全保护费"。
莱比锡红灯区的霓虹招牌背后，尼日利亚帮派发明的"债务滚雪球"算法正在自动运行。玛利亚至今记得，2019年从拉各斯被许诺美甲师工作的那个雨夜，中介报出的6000欧元偷渡费，在穿越撒哈拉沙漠的三个月里，随着每次转手蛇头暴涨，最终在汉堡港变成了她永远还不清的23,000欧元。德国《明镜周刊》暗访发现，这种现代奴隶制的利息计算方式，比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金融衍生品更复杂。
当勃兰登堡门的投影灯照亮午夜，性工作者权益组织Hydra的夜间巡逻车仍在柏林街头穿梭。这些由前从业者组成的志愿者，随身携带的应急包里除了安全套和止血绷带，还有翻译成八种语言的《德国劳动法》节选。他们清楚记得2017年科隆地方法院的历史性判决：认定妓院老板强迫罗马尼亚女性每天工作14小时的行为构成现代奴役，尽管该判决在二审时因证据不足被推翻。
在这个将性交易纳入GDP统计的国度，杜塞尔多夫劳工局的数据显示，性产业每年创造38亿欧元税收，却仅有7%从业者拥有正规社会保险。来自摩尔多瓦的奥尔加在汉诺威某诊所堕胎时，医护人员发现她的医疗保险卡属于两年前去世的德国老太太——这是地下中介提供的"全套身份包装服务"，包括伪造的德语水平证书和不存在的工作合同。
莱茵河畔的黄昏，艾琳娜终于结束十小时的轮班。她打开手机里基辅母亲发来的语音消息，背景音中炮弹呼啸的声响越来越频繁。当她把500欧元现金塞进西联汇款的信封时，或许不会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全球人口贩卖链条的终端环节，这个链条上连接着尼日利亚贝宁城的巫师、黎巴嫩的地下钱庄，以及荷兰鹿特丹港被焊死的集装箱。德国联邦家庭事务部的反人口贩运专员曾公开承认："我们打击的从来不是具体犯罪集团，而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