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机场的落地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莱茵把脸贴在玻璃上呵出一片白雾。海关人员接过他皱巴巴的签证材料时,他注意到对方修剪整齐的指甲,这让他下意识地把生了冻疮的手藏进袖口。随身行李箱里装着母亲连夜烙的三十张葱油饼,此刻正随着传送带的震动发出细碎响动,就像他胸腔里止不住颤抖的心跳。
语言学校的德语老师总说他的姓氏Schmidt普通得像柏林街头的鸽子,可当第一次在市政厅听见工作人员字正腔圆地念出“施密特先生”时,他还是在长椅上打翻了咖啡。褐色液体顺着花岗岩地板蔓延的纹路,让他想起老家砖墙上经年的雨痕。垃圾分类说明单在口袋里被攥得发烫,那些标着不同颜色的垃圾桶在他眼里比微积分公式更难解,直到某个清晨,邻居施特劳斯太太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配合夸张手势,教会他如何区分生物垃圾和包装材料。
冬至那天,公司茶水间的落地窗结满冰花。同事们在讨论圣诞市集的热红酒时,莱茵正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历——农历十一月初十,母亲的生日。他在亚超买到的速冻汤圆煮成了一锅糊状物,却意外收到房东送来的史多伦蛋糕,葡萄干在牙齿间迸发的甜味,混合着微信视频里父亲询问暖气费涨价的沙沙电流声。
市政厅寄来的入籍考试通知躺在信箱三个月后,莱茵终于能流畅地说出联邦议院有多少席位。当他在市民课堂给新移民讲解租房合同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不再下意识地蜷缩——那些经年累月的冻疮,早已被暖气片烘烤成淡粉色的印记。窗外梧桐树抽新芽的时节,施特劳斯太太的孙子正用蜡笔在作业本上画家族树,金发小男孩固执地要在“祖父”旁边加上“来自中国的莱茵叔叔”,用红色蜡笔涂满整颗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