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华侨生联考的考场里，我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准考证边缘的锯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织出细密的光栅，恍惚间像极了瓦努阿图雨季里摇曳的棕榈叶。监考老师提醒我们核对个人信息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记忆的潮水漫过考场的白墙——十二岁时跟着父母踏上南太平洋岛国的那个清晨，我绝不会想到，那些在椰林与海浪间反复拆解重组的文化密码，会成为此刻笔尖流淌的底气。
初到维拉港的日子，我的书包里总装着两本字典。午休时躲在芒果树下，对照着中文课本逐字翻译当地历史课的作业，热带蜥蜴从发烫的石阶上倏忽掠过，在作业本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父亲经营的杂货店成了我的第一个文化课堂：当拄着贝壳拐杖的酋长用比斯拉马语讲述部落传说时，我会悄悄记下那些与《山海经》异兽产生奇妙共鸣的图腾；母亲教岛民包粽子的傍晚，蒸腾的水雾里糅合着芋头叶与箬竹叶的清香，像两种文明在灶火中达成了某种和解。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在学校礼堂表演了京剧《贵妃醉酒》。水袖甩出去的瞬间，礼堂顶棚垂挂的贝壳风铃叮咚作响，恍惚间竟与记忆里外婆家檐角的铜铃遥相呼应。台下不同肤色的同学举着手机录像，他们的瞳孔里映着我缀满亮片的头冠，那光芒让我忽然懂得：文化从不是博物馆的展品，而是流动的、会呼吸的生命体。就像每逢春节，父亲总会把红灯笼挂在面包树上，让赤道的季风将祝福送往更远的海域。
此刻作文纸上的方格仿佛变成无数扇窗，透过它们我望见自己：那个在渔市用算盘帮摊主结账的少女，那个在火山灰土壤里种出小白菜的少年，那个在台风天给邻居送蜡烛的异乡人。墨迹在纸上洇开时，我听见太平洋的潮汐声与考场的挂钟声重叠成奇妙的韵律——原来漂泊不是失去根系，而是让文化的枝蔓在更辽阔的土壤里延展。当最后一个句号圆满地落下，我知道这并非终点，而是某种传承的开始：像南半球候鸟终将循着星图北归，所有文明的星光都将在人类的长夜里彼此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