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皮尔逊机场的玻璃幕墙前,我机械地搓着发僵的手指。零下二十度的寒气穿透羽绒服针扎似的往骨头里钻,五岁的女儿正用粤语小声问我:"妈妈,这里的人鼻子会冻掉吗?"我怔怔看着窗外白得刺眼的雪地,托运的二十九寸行李箱里还塞着两件在香港永远用不上的羊绒毛衣。
落地第二周,沃尔玛收银台前的队伍突然停滞。当我用背了三个月的英文短句解释会员卡时,店员困惑的表情像面镜子,照出自己生硬的发音如何扭曲了简单的单词。身后魁北克老太太的叹息混着旁人鞋底融化雪水的咯吱声,在暖气过足的空气里凝结成细密的汗珠,从脖颈滑进刺绣牡丹花的旗袍领口。
社区中心的ESL教室每周三飘着南美咖啡的香气。孟加拉医生在语法填空的间隙掏出抗抑郁药,秘鲁单亲妈妈把"childcaresubsidy"念成西班牙语颤音。那天轮到我分享故事,手心的汗在移民局文件上洇出水痕:"六年前在多伦多大学做访问学者,夜里从实验室出来总能看到CN塔的光..."满屋子的眼神突然柔软下来,原来每张表格背后都藏着被折叠的星辰。
新年前夜铲雪时摔在结冰的车道上,隔壁波兰老太太端着热腾腾的红菜汤叩开房门。她看着用手机查词典的我慌慌张张比划,忽然哼起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八十七岁的枯瘦手指在钢琴上翻飞,我望见玻璃窗的反光里,女儿正教她的小熊玩偶用英语说"merci"。
公立小学开放日飘着枫糖浆的甜腻。礼堂里印度女孩的宝莱坞舞蹈撞上乌克兰少年的街舞battle,校长骄傲地介绍墙上那幅原住民图腾画是三年级学生的合作作品。女儿举着涂成彩虹色的纸杯蛋糕跑来,脸上粘着奶油大喊"Sorry!"——这句她最早掌握的加拿大式道歉,此刻沾满孩童天真的理直气壮。
最近整理相册时发现,全家福背景里的CN塔始终亮着那道熟悉的白光。丈夫指着他当初用粤语拼音签错的租房合同大笑,落地窗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玄关处七种语言的"欢迎回家"门垫卷了边,女儿用中英法三语写的生日贺卡压在市政厅寄来的入籍仪式通知单上,暖气片嗡嗡响着,像温哥华岛上永远不安分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