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散去，潮湿的咸涩空气里裹着某种草木特有的辛辣。我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栈道往前挪步，浓绿的树冠低垂下来，叶片上的露珠忽然砸在后颈，惊得礁石缝隙里窜出几只小沙蟹。这大概是加勒比海上最奇特的矛盾体——圣基茨岛国家公园把火山口的暴烈与潟湖的温存缝合在同一片土地上，让六万年前的熔岩沟壑里开出马樱丹紫色的花。
四百岁的老榕树用气根编织着网，把旧糖厂的红砖烟囱拥进怀里。英国人留下的铜制蒸馏锅早已爬满藤壶，被盐分蚀出蜂窝状孔洞的廊柱间，游隼在朽蚀的蔗糖传送带上筑巢。每个拐弯处都能遇见时空叠影：火山熔岩冷却时冻结的漩涡纹，与殖民时代石板路上马车辙印的纹路，正在被今晨新落的雨滴重新篆刻。
站在硫磺泉眼旁的小丘，目力所及是深蓝与翠绿的博弈。暗礁带像一串青金石项链，圈住五层楼高的海蚀拱门，潮汐在其间轰响的回声惊飞岩缝里的白顶玄鸥。红树林沼泽深处，尾随着皮划艇的银色飞鱼群，在某个瞬间突然集体跃出水面，鳞片反射的阳光泼洒成流动的碎钻银河。
皮肤黝黑的向导用弯刀削开青色椰子，汁水溅落时惊醒了趴在旅人蕉上的红眼树蛙。他说起那些正在消失的事物：八十年代还能看到的玳瑁海龟群，被飓风卷走的捕鲸站瞭望塔，被地衣吃掉最后一块铭文的西班牙墓碑。但当我的指尖抚过火山岩上新鲜的苔藓，那些半透明的绿绒毛里，分明有微弱的脉搏在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