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多伦多机场高速两侧的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冷光,我坐在uber后座呼出一团白雾,车窗上凝结的冰花正在缓慢舒展。车载收音机里传来冰球赛事解说,司机用浓重魁北克口音向我介绍哪个超市的牛油果最新鲜。暖气出风口吹出的热风裹挟着陌生街道的气息——这是我在加拿大醒来的第31个清晨,右手指关节还残留着三天前铲雪磨出的血痂。
语言学校的玻璃幕墙上结着厚厚的霜,我用袖口擦出一小片透明,看见不同肤色的身影在教室内交替站起。温哥华的雨季,上海带来的羊绒大衣在细密的雨丝里逐渐发潮,越南裔房东太太教我辨别公交站牌上的枫叶标志时,她手腕上的沉香木珠串与儿时外婆戴的极其相似。超市货架前举着购物清单徘徊的两个小时里,总会遇见同样抱着谷歌翻译查"全麦面粉"说法的中国人,彼此对视时的苦笑像极了密码暗号。
家庭医生诊所的等候区堆叠着六种语言的健康手册,护士夸赞女儿接种疫苗时的勇敢,我却无法准确翻译"百白破"的医学术语。中学走廊尽头的储物柜前,孩子默默擦掉用拼音写的脏话,傍晚的社区中心游泳池倒映着十几个国家的童年,菲律宾教练的跳水示范激起满池笑声。社会保险卡寄到的那个下雪天,图书馆中文角的老先生送来手写的元宵食谱,繁体字的墨迹在暖气片上方微微发皱。
二手家具店淘来的橡木餐桌逐渐摆满各国的味道:希腊邻居送的橄榄酱,伊朗面包房买的中东薄饼,韩国教会赠送的辣白菜。当蒙特利尔法语区的房东终于记住我名字的正确发音,魁北克城冰酒店的蓝光悄然漫过游客们的惊叹。极光观测营地外,日本天文爱好者教我调节三脚架的阻尼旋钮,零下四十度的呼吸结晶成冰珠坠落在麋鹿蹄印里。
渥太华河解冻那天,冰面裂开的轰鸣声惊飞了成群的雪雁。社区花园里破土的郁金香嫩芽旁,去年埋下的枫糖浆瓶子已长出翠绿的铜锈。女儿用三种语言写的生日卡塞进信箱时,邮差红胡子上的冰碴正在春风里滴水,远处市政厅的彩虹旗猎猎作响,裹着各色头巾的母亲们推着婴儿车走过樱花盛开的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