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时，马耳他的石灰岩城墙被染成蜜糖色，地中海的风裹挟着咸涩与罗勒的清香，掠过巴洛克教堂的圆顶。我站在瓦莱塔的古城墙上，望着港口停泊的漆成宝蓝色的鲁佐小船，船身上用柠檬黄画着的荷鲁斯之眼随波摇晃。八百公里外，上海外滩的钟声正穿透黄浦江的晨雾，海关大楼的青铜时针即将指向某个决定性的刻度，弄堂深处的煤球炉腾起青烟，与陆家嘴玻璃幕墙折射的晨曦无声缠绕。
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却共享着某种隐秘的共鸣。当我在姆迪纳寂静的维托里奥萨街道抚摸骑士团铸造的铸铁街灯，那些凸凹的鸢尾花纹路突然与金陵东路上雕着牡丹花的石库门门楣重叠；圣约翰大教堂里鍍金的战船模型，在金色镜面大理石地面上投射出细碎光斑，恍惚间竟幻化成豫园湖心亭飞檐下的粼粼波影。历史在此处显露出惊人的狡黠——被奥斯曼战舰火炮洗礼过的海港，与被鸦片战争轰开的通商口岸，同样在文明的撕扯中淬炼出异质交融的美学。
马耳他的渔夫将章鱼晾在十字军城堡的窗台，上海阿婆在法租界梧桐树影里晾晒霉干菜。圣朱利安湾的浪花每天准时漫过腓尼基人凿出的石阶，黄浦江的潮汐则冲刷着十六铺码头的花岗岩堤岸。当我在科米诺岛的蓝潟湖浮潜，水底教堂废墟的罗马柱缠绕着水母的触手时，视网膜上却浮现出苏州河畔四行仓库弹孔里萌发的新绿藤蔓。那些被战争、殖民与贸易反复折叠的城市肌理，最终都在市井烟火里找到了和解的方式——就像马萨克斯洛克渔村晾晒的彩色渔网，终究与田子坊飘摇的扎染布幡共享同一片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