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分,海水还带着夜色的靛青。当脚蹼划开地中海的第一道波纹时,冷冽的咸味突然变得稀薄,耳畔呼啸的风声在头颅沉入水面的刹那归于寂静。蓝洞如同被施了魔法的深井,阳光从三十米外的拱形溶洞顶部落下,在幽蓝中分解成无数悬浮的金沙,随着暗涌忽聚忽散。三只银色的鮀鳚从礁石阴影中游出,鳞片折射出的光斑扫过我佩戴的指南针,表盘上的罗盘针突然开始快速旋转。
这里曾是海神与火山角力的战场。马耳他岛西南端的石灰岩被万年浪涛蚀刻出九层迷宫,坍塌的拱顶在1980年的暴风雨中化作传说——著名的阿祖尔窗永远沉入了海底,只留下这个直径不足十米的豁口作为入口。潜至十五米深处,触摸到岩壁交错的沟壑,指腹能感知到远古珊瑚虫的骨骼与碳酸钙结晶形成的密码。某种透明的管状水母正沿着时间密码向上攀升,它们的伞盖开合间,将四百年前的星光缓慢释放。
当呼吸器规律的嘶鸣与心跳形成某种共振时,暗流突然改变了方向。原本垂直的光柱开始倾斜,二十米深处的洞窟侧壁浮现出蜂窝状孔洞,每个六边形孔穴中都栖息着荧紫色的海胆,它们棘刺上凝结的气泡串联成珠帘,随着我呼出的银色气泡群共同起舞。资深潜导在前方打出警示手势,蓝洞特有的上升流在此处形成漩涡,某个瞬间仿佛有冰凉的手指拽动脚蹼,下一秒又被无形之力轻轻托起——这是地中海留给潜水者的谜语,关于地壳板块轻微错动时挤压出的海水脉动。
浮上海面时才发现云层已裂开罅隙,迪维耶海角的峭壁染上了琥珀色。浪花在蓝洞入口处碎成翡翠颗粒,那些被我们惊动的乌尾鮗正在水下六米处重组队列。攀住湿滑的礁石等待接应船只时,忽然理解为何腓尼基水手曾在此地刻下双股螺线符号——当人类的躯体被压缩进岩石的血管,咸涩海水涌入干涸的耳道,某种比语言更古老的记忆便会苏醒:我们都是暂居陆地的海洋生物,每隔四十六亿年就需要回到孕育生命的子宫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