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雨林深处的潮湿气息。老匠人塔吉的指节粗大如瘤，却灵巧地翻弄着托鲁阿树深褐色的树皮。几十年前祖父握着他颤抖的手，用黑曜石刀在这类面包树的纤维上刻下第一道弧线时，他就知道这些木头的生命从未终结——当朽木在雨季长出洁白的菌丝，雕刻刀下的眼窝也会流淌出人类看不懂的泪水。
在瓦努阿图纵裂的山谷里，每一具纳哈尔（nakar）木偶都藏着部族的呼吸。主骨架选用象征着永恒的纳木茹木，关节处镶嵌的贝母会在满月夜将月光筛成流动的碎银。塔吉总会留下木胚左下肋的空白，这是留给祖先的签名处：某次祭祀大雨冲垮祭坛，他亲眼看见木头肋骨上浮现出曾祖父手背的刺青。这些被称为“土地之舌”的圣物从不在集市流通，只有当男子完成成人礼、女子诞下头胎时，祭司才会从火山灰烬里取出封存的木偶，让新生与往生通过震颤的藤蔓神经对话。
制作周期必须精确吻合旱雨季的交替。塔吉常盯着工作室屋顶渗下的水珠计算时日，沾着赭石粉的软毛刷正为木偶敷上第三层魂膜。暴雨季来临时，墨色陶罐里的诺丽果汁开始发酵，此时刷上的颜料会吸收巫祝吟唱时的飞沫。三年前修复国宝级圣偶“拉图西”时，塔吉在它中空的颅骨内发现结块的香灰，验证了古卷轴记载的“灌魂仪式”绝非传说——部族大祭司的确会在最后工序，将焚化圣檀的灰烬混着槟榔汁灌入偶人七窍。
这些承载着精灵之息的木偶正在经历奇妙的新生。塔吉的孙女把祖传的阴刻技法与3D扫描结合，让断裂百年的仪式木偶在虚拟空间重组经脉。首都维拉港的博物馆里，呼吸感应装置正使沉睡的圣偶睁开眼眸：当参观者对着麦克风说出比斯拉马语的传统歌谣，三百年前雕刻的嘴唇竟会应和着翕动。某个雷电交加的深夜，监控拍到展柜中的木偶集体转向西北方的亚苏尔火山，而那天恰是古历法中迎回祖灵的“归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