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时,我握着单程机票的手心已沁出薄汗。成田机场电子屏上的"北京"二字在晨曦中明明灭灭,仿佛某种命运的倒计时。三十二年来第一次,装订成册的东大毕业证书、专利证书和猎头公司的聘书,在托运箱里与母亲手制的梅干渍物比邻而眠。登机广播响起那刻,我忽然意识到西装革履的自己,正像战国时代的浪人放下武士刀换上商贩的木屐。
首都国际机场的玻璃穹顶下,人事主管递来的热豆浆烫疼指尖。望京SOHO的写字楼里,二十六个字母在键盘上排列组合,幻化成曲里拐弯的汉字笔画。第一次在晨会上用PPT解释「お疲れ様」与"辛苦了"的微妙温差,投影仪的光束里浮动着研发部张组长若有所思的烟雾。冬至那天下班,保洁阿姨硬塞给我的保温瓶里,饺子在枸杞汤里载沉载浮,韭菜香撞碎了我记忆里的味增汤。
最难忘是深秋周末的颐和园。倚着褪色的朱漆长廊调试机械臂参数时,突然闯入视线的风筝群像某种突然绽放的数码烟花。八十岁的老先生踩着布鞋教我放他的沙燕,尼龙线带着体温缠上指尖的瞬间,昆明湖的涟漪突然与幼年时江之岛的海浪重叠。无人机掠过十七孔桥的弧度时,恍惚听见父亲修理摩托车时的金属碰撞声,那些曾经隔着手套都嫌脏的油污,此刻在夕照里竟泛着青铜器的哑光。
在国贸地铁站B出口迷失的第七分钟,穿汉服的少女用手机导航送我回公司。她云髻上的步摇摇晃着北魏的月光,却和原宿街头的丸子头少女分享同款粉色蓝牙耳机。当我们用支离破碎的英语和汉字笔谈拼接出涩谷与中国尊的空中廊桥时,安检机的履带正将无数手机壳上的富士山与万里长城碾成量子态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