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时，舷窗外的暮色正吞噬最后一丝铅灰色的云。我攥着登机牌的手心沁出薄汗，耳边机械播报的德语像某种密码。推着半人高的行李箱走过海关，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用鹰隼般的眼神扫过我的签证，咔嗒一声在护照上盖章的瞬间，某种钝痛突然击中心脏——八个月前亲手剪断脐带似的剪碎旧银行卡的触感突然在指尖复苏。
德语学校的玻璃墙上结着初冬的霜花，我蜷在教室最后一排，看音节在老师不断开合的唇齿间扭曲成尖锐的钩子。某个清晨发现自己将"derLöffel（勺子）"和"dieLuft（空气）"在冰箱贴便签上贴反时，汤锅里沸腾的土豆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邻居老太太送来酸菜炖猪肘那天，她布满皱纹的手按在我手背上的温度，比烤箱里刚取出的黑麦面包更灼热。
办公室的咖啡机永远飘着现磨咖啡豆的香气，同事们讨论项目时的语速快得像地铁闸机吐出的车票。第一次独自完成会议记录那晚，我在市政厅广场遇见街头艺人演奏的勃兰登堡协奏曲，霓虹灯管在巴洛克建筑立面上流淌成金色的莱茵河。圣诞市场亮起星星灯的瞬间，忽然读懂超市收银员每周二特意为我保留的Lebkuchen（姜饼）上，糖霜写着的"Willkommen（欢迎）"原来不是印刷字体。
地铁通道里的流浪歌手在唱《莉莉玛莲》，手风琴声漏进我装着简历复印件的公文包。公寓信箱开始出现手写生日贺卡的那个冬天，搁在玄关的高跟鞋终于不再磨破脚跟。当超市收银员能笑着问我"Pfandbons今天要兑换吗"，当理发师听懂我用十个迂回从句描述的发型要求，当初雪落在睫毛上不再下意识寻找故乡经纬度相同的雪——某些透明的外壳正在晨光中裂开细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