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海风裹着咸涩水汽掠过石灰岩墙。蓝窗坍塌的第七年,总有像我这样不死心的游客,沿着盘桓的山路转进马耳他腹地。村庄蜷缩在巨石夹缝间,几百幢石头房子披着蜜糖色的外衣,窗棂垂下的三角梅红得像凝固的血管。教堂尖顶从层层叠叠的屋檐后刺出来,锈迹斑斑的钟声落在卵石路上,惊醒砖缝里酣睡的壁虎。
杂货店铁皮卷帘门被拉开时的钝响是村落的晨钟。穿背带裤的老伯用铜钥匙打开木橱,蜂蜜罐底的沉淀跟着晃动,玻璃罐里整块的戈佐岛奶酪泛起浑浊的琥珀光。巷口飘来的现磨咖啡香追着朝圣者的脚步——石阶尽头的小广场上,铸铁长椅已被阳光捂暖,九十岁的菲利波攥着油亮的念珠串,枯树枝般的手指在听见我的快门声时突然颤抖起来:"孩子,去教堂地窖看看吧,那里躺着被海盗烧焦的骨头。"
正午的巷弄是褪色的古地图。六边形石块拼接的墙面将暑气滤成薄荷绿的荫凉,晾衣绳横空切过窄巷,垂挂的蕾丝桌布在微风中演绎幽灵的华尔兹。转角面包房传出槌打生面团的声音,裹着头巾的妇人站在二楼悬挑的晒台上,用马耳他语呵斥翻捡垃圾桶的橘猫。某扇虚掩的院门后,老式收音机里突然炸出狂欢节进行曲的片段,惊飞了落在陶土花盆上啄食的无花果雀。
暮色将石墙酿成醇厚的焦糖色时,渔船的柴油发动机声从三公里外的港湾传来。戴玳瑁眼镜的佩斯先生收拢最后几串迷迭香,转身锁上草药铺斑驳的绿漆木门。街角的圣母像壁龛里,三根新换的蜡烛正在玻璃罩中淌泪,映照着下方两枚湿漉漉的柠檬——这是某位主妇为发烧的孙女祈祷后留下的献礼。海风穿过巷陌的声音忽然变得具象,仿佛有无数个世纪在此重叠絮语:腓尼基商人的铜币在酒馆桌面旋转,医院骑士团的长剑劈开奥斯曼帝国的战旗,二战时期的英军吉普溅起红土路上的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