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努阿图群岛的清晨，咸涩的海风还未完全驱散薄雾，四十岁的船员托卡拉便已踏上了甲板。他粗糙的手掌抚过船舷上凝结的盐粒，那些细小的晶体在晨曦中泛着微弱的光，就像远处马鲁马港灯塔尚未熄灭的余晖。这里是南太平洋最大的船员输出国，每十个家庭中就有一个男人在远洋货轮上漂泊，他们说着比斯拉马语中的航海古谚，却操纵着万吨巨轮穿越苏伊士运河或马六甲海峡。托卡拉的防水表显示着巴黎时间、纽约时间和始终停留在维拉港的故乡时间——这个嵌在表盘边缘的小小数字，是他与八千里外椰子林间奔跑的幼子之间，最脆弱的纽带。
国际航运联盟的登记簿里，“瓦努阿图籍”始终是个特殊标记。这些皮肤黝黑的水手既能用卫星导航精准测算航路，又保持着用星象预判风暴的祖传技艺。去年圣诞夜，托卡拉的货轮在好望角遭遇九级浪涌，当德国大副对着失控的雷达屏发愣时，是他冲进驾驶室，指着云层裂缝间透出的老人星喊出转向角度。这种刻在基因里的海洋直觉，让他们成为船长们又爱又怕的存在——爱其忠诚勤勉，怕其总在月圆之夜朝着东方跪拜，将朗姆酒倾倒入海祭祀鲨鱼之神。
现代航海日志从不记载的是，每当货轮经过新喀里多尼亚海域，总会有年轻水手突然屏息凝神。他们脖颈间的贝壳项链轻轻作响，仿佛听见三百年前驾着独木舟横渡太平洋的祖先，正用椰子纤维缆绳击打水面的古老节拍。如今这些绳索早已换成钢索，但托卡拉们仍旧会在深夜轮机舱值班时，哼唱那些没有歌词的船歌，旋律蜿蜒如先祖们用棕榈叶编织的潮汐地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