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掠过脸庞时,我总会想起本溪钢厂区那永远灰蒙蒙的天空。那是2018年的初春,本溪市中心医院第三次下达父亲的病危通知书,CT影像里黑灰色的肺叶在X光片上呈现出诡异的纹理。主治医师用沾着碘伏棉签敲着检查报告:"尘肺病的恶化速度,比预想中还快。"窗外飘落的不是柳絮,是鞍钢集团本溪炼铁厂高炉里飞扬的矿粉,二十五年来,它们以每年八微克的速度在父亲的肺泡里筑巢,最终凝结成钢铁般坚硬的纤维团块。
那个被消毒水气味浸透的深夜,妻子在微信里转给我马耳他国债移民计划的PDF文件。手机屏幕的冷光里,"地中海心脏"的蓝窗照片刺得眼眶发酸——十六世纪骑士团修筑的薄荷色海湾正对着北非海岸,那里的PM2.5年均值只有本溪的七分之一。两个半月后,我在姆西达市政厅接过永居卡时,文件袋里还揣着从本溪社保局开出的职业病证明,羊皮纸纹路的居留卡在阳光下透出蜂蜜般的光泽,恍惚间竟与父亲劳模证书上的烫金国徽重叠。
圣朱利安湾的游艇码头泊着糖果色的帆船,七岁的女儿在英语私塾学会的第一句马耳他语是"Insella!"(扬帆)。她的哮喘病在迁居后第七周就断了药,而此刻在本溪,矿粉仍会乘着西北风灌进我家二十年房龄的老式推拉窗。去年圣诞夜视频通话时,父亲罩着呼吸机指向窗外:"雾霾预警换成橙标了,这铁锈红的天空,倒跟马耳他的落日有点像。"他的话被监测仪的报警声切碎在电流里,地中海的风突然变得苦涩,混着海盐刮过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