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瓦莱塔古城错落的石砌阳台,在蜂蜜色的石灰岩墙面上切割出几何形状的阴影。苏明学站在圣约翰大教堂前的石板路上,看着一群白鸽扑棱棱掠过巴洛克式圆顶,翅尖掠过鎏金十字架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地中海岛国的时间刻度,与他熟悉的长安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相位差。
三周前降落在卢卡机场时,他带着两件褪色的旧皮箱和半本未完成的《西域香料考》。螺旋桨飞机掠过的最后三十分钟航程里,舷窗外碎银般闪烁的海面让他想起敦煌壁画里层层叠叠的描金浪纹,只是这里的海浪裹挟着完全陌生的气息——那是海盐、柑橘花与十字军东征时遗落的盔甲锈味混合而成的历史包浆。移民局官员在盖章时多看了他两眼,或许因为马耳他档案馆近十年来从未有过中国访问学者登记在册。
住在斯利马岬角的第五天,苏明学在古玩店二层的阁楼发现了一册17世纪的航海日志。残破的羊皮纸里抖落出几粒风干的丁香,暗紫色花萼在穿越三个世纪的光阴后,依然保持着某种倔强的卷曲姿态。当他用镊子夹起其中一粒对准台灯时,老店主忽然用带着浓重西西里口音的英语说:“圣艾尔摩堡的火药库底下,埋着郑和船队留下的罗盘。”这句话让阁楼里漂浮的尘埃突然凝固成无数悬浮的坐标点。
每个周四下午,他会步行四公里到姆迪纳的圣若望修道院抄录档案。这条路线需要穿过六个拱形门洞,其中第三个门洞的凹槽里嵌着某位中世纪骑士用匕首刻下的莲花纹。在某次暴雨突袭的午后,潮湿的砂岩终于显露出纹路深处暗藏的泉州方言祷文,那是方济各会修士与闽南水手在1432年某个深夜的秘密盟约。雨滴顺着拱顶的肋架结构流淌下来,打湿了苏明学衬衫口袋里那张泛黄的船票——从泉州港出发经停马六甲驶向亚历山大港的航程,他的曾祖父在1937年永远停在了科伦坡。
当他站在丁力悬崖遥望戈佐岛的轮廓线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故宫博物院发来的新邮件附件里,《坤舆万国全图》的高清扫描件正在加载,利玛窦用朱砂标注的“Malta”字样,此刻恰与脚下礁石间漂浮的葡萄牙战舰残骸形成某种跨越时空的对位。黄昏的海风掠过仙人掌田,把档案馆借阅卡背面匆匆写就的方程式吹进地中海永不褪色的蓝——那是某个明朝钦天监官员未能完成的星图算法,现在正被马耳他群岛的潮汐重新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