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舱门打开的瞬间，海因里希的手指在加压手套里微微发抖。他想象过脚下金属网格踏板会渗出莱茵河的水汽，或是柏林冬日的寒霜，但此刻透过面罩望出去，只有泛着青灰的月尘在地平线尽头翻滚。定居舱外墙上用喷漆潦草涂抹的黑红金三色条纹，在太阳直射下正褪成某种介于记忆与幻觉之间的颜色。
定居点命名为"新柯尼斯堡"，不过第四批移民还是习惯称它为"咖啡罐"——六个圆柱形加压舱以桁架串联，像一串被孩童随手抛掷的哑光铁皮糖盒，歪斜地插在雨海南部的撞击坑边缘。中央生态舱的穹顶透出人造日光，马铃薯藤蔓沿着立体栽培架盘踞而上，叶片间隙漏出的蓝光涂抹在德语标识牌边缘，"重力适应训练室"的最后一个字母被某种酸性液体灼烧出焦痕。
玛蒂娜蹲在D3舱段的气闸室清点货箱，压缩饼干包装袋上的保质期戳印溅着褐色的血渍。三天前运输车组遭遇月震引发的尘暴时，她正在给地球的儿子录制八岁生日祝福视频。平板电脑里还存着没发出去的48秒影像，画面里她背后的舷窗突然迸裂成蛛网状，尖啸的减压警报吞没了那句说到一半的"等妈妈带回月亮上的石头"。
工程组正在用激光烧结月壤浇筑新的防辐射墙，拜恩州口音的咒骂声在共享频道此起彼伏。从慕尼黑精密仪器厂退休的施耐德先生总说这些月尘比巴伐利亚的雪还麻烦，它们会在液压关节里凝结成带电的幽灵，让空气循环系统的滤芯每隔72小时就发出肺结核患者般的咳喘。此刻他正在用改装过的啤酒泵抽取地下冰层，含氧矿物在电解作用下析出时，会在透明管道里泛起慕尼黑啤酒节的琥珀色泡沫。
午夜舱（虽然月球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昼夜）飘着不确定是萨克森还是瑞士风味的奶酪焗土豆，餐具固定在磁吸餐盘上的模样，让人想起柏林公寓里那些被防震钉铆在墙上的毕德迈雅式家具。汉娜博士用3D打印机修复生命支持系统时，总会给替换零件打上歌德诗句的浮雕——此刻她正盯着培养舱里第十三代转基因苔藓，这些能在超高辐射下存活的绿色生物，在培养皿边缘蜷缩成德语花体字母的形状。
气压计第三次发出预警的那个黄昏，所有人聚集在生态舱观测窗前。地球正从环形山背后缓缓升起，22世纪的蓝色弹珠被太阳风刮擦出毛玻璃的质感。玛蒂娜忽然发现生态循环水处理系统溢出的水滴，在低重力环境下凝结成椭球形，悬浮半空的光斑里，竟隐约映出斯图加特老家阁楼的天窗轮廓。海因里希打开最后一个从地球带来的密封罐，黑森林樱桃的发酵气息在所有人的面罩内部绽放成一小片具象化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