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刚染上第一抹玫瑰金,渔船的柴油引擎声便划破了圣克里斯托弗岛的寂静。我赤脚踩在棕榈叶斑驳的光影里,看着当地渔民把银光闪烁的鲯鳅鱼扔进藤编箩筐,被朝阳烤热的咸腥海风里,混杂着刚出炉的椰子面包的甜香。这座加勒比海明珠从不遵循游客钟表上的时间刻度,火山云在硫磺色天空舒展变幻的节奏,才是此地真正的时间计量单位。
晨雾散尽时,双体船载着十几个散客驶向东南海岸。船舷两侧的海水蓝得令人心悸,从孔雀石色过渡到琉璃青的清澈中,竟能清晰看见三十米深处珊瑚礁的脉络。向导指着突然腾跃的银白色飞鱼群笑道:"这可是我们的人造卫星——它们跃起的方向能预告十五分钟后是否会有阵雨。"当船锚沉入白沙滩浅湾的刹那,硫磺石山要塞赫然浮现,这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钦点的遗迹依然盘踞在山脊,十八世纪的铸铁炮管沉默地凝视着曾经的殖民地航道。
正午时分误入巴斯泰尔市集可谓冒险。芒果与面包果的甜腻裹挟着现磨肉豆蔻的辛香,敲打着每个路人的嗅觉神经。戴着彩珠项链的老妇人往我手腕系上马库塔祈福绳,相邻摊位的手鼓艺人即兴奏响卡里普索旋律。转角处1932年落成的圣乔治英式教堂与薄荷绿木造民居并肩而立,铸铁马车轮改装的邮箱里,仍塞着盖有凤凰花邮戳的明信片。
落日熔金时刻的甘蔗铁路之旅恍如穿越时空隧道。内燃机老火车摇晃着碾过锈迹斑斑的铁轨,车尾开放式观景台上,海风卷着十七世纪种植园主的往事扑面而来。当列车驶过马鞍峰的火山灰耕地,突然惊觉成排的柠檬黄房屋竟是用火山石砌就——炽烈与温润在这个火山岛上达成了奇妙和解。
暗夜降临后的热带雨林深处,生物学家用手电筒光束切开稠密的黑暗。树蛙的磷光在红树林沼泽间明明灭灭,恍若坠落人间的星屑。当三千万年前的火山岩触手生凉,忽然明白这处"诞生于火与盐的摇篮"为何能让历代征服者与流亡者都甘愿臣服:圣基茨用岩浆雕刻的皱纹里,永远流淌着令时间失效的生命原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