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林Wilmersdorf区一间狭小的公寓里，陈小鱼第三次对着浴室渗水的墙角发怔。德国深秋的日光斜斜割进格子窗，在霉菌斑驳的墙壁上切出锐利的光影。她裹紧从跳蚤市场淘来的羊毛披肩，突然意识到此刻呼出的白雾与哈尔滨的冬天并无二致，只是不再有母亲在身后絮叨着添衣。
超市里的德语标识依然像密文。昨日收银台前，那位银发老太太指着她购物篮里的鲜牛奶，用柏林腔提醒保质期时，陈小鱼条件反射般绷直了脊背——这具身体似乎还困在国内甲方会议室里，总把每个德语元音都听成工作失误的征兆。直到老太太笑着掏出老花镜，用钢笔在纸巾画出奶牛简笔画，她才发觉自己攥着环保袋的手指节都已发白。
语言学校的捷克同学玛尔塔说这叫"文化休克的后遗症"。她们合租的阁楼总在深夜飘着铁观音与摩拉维亚葡萄酒混酿的气味，两种液体在马克杯里交融成奇异的琥珀色，倒映着窗外尖顶教堂的轮廓。某次醉酒后玛尔塔用中文说"落霞与孤鹜齐飞"，陈小鱼突然痛哭失声——这句被母亲用作微信签名的诗，此刻竟从东欧女孩生涩的舌齿间跌落，撞碎了故作坚强的外壳。
圣诞市集的灯光亮起时，陈小鱼在二手书店遇到了费恩。这个将"豆瓣酱"发成"豆板酱"的慕尼黑工程师，竟能准确背出老舍《茶馆》里的台词。他们约会总约在市政厅广场的铸铁长椅，德国人严谨的守时癖让早到十分钟的陈小鱼发现，原来每个整点报时的钟声里都藏着细微分秒差。而当费恩用改良版宫保鸡丁求婚时，她终于能笑着纠正："花椒该在油温七成热时下锅"。
如今站在施普雷河畔，看天鹅掠过水面泛起的波纹，陈小鱼开始理解母亲当年反对移民时说的"无根萍"。只是她渐渐发现，漂泊本身或许就是新的根系——像河床里那些被水流冲刷千年的卵石，在异质文化的浸润中，意外磨砺出温润的包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