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波音787的轮子触地那一刻，机舱里此起彼伏的掌声裹着温哥华十一月的雨雾，在我的毛衣纤维里凝结成细密的水珠。舷窗外的跑道在暮色中延伸向灰蓝色的天际线，行李箱里叠放着公证了十二次的学历文件、母亲手缝的荞麦枕头，以及去年冬天在多伦多大学访学时买的枫叶徽章别针。海关官员说"WelcomeHome"的尾音坠在空气里，让我想起临行前夜父亲把三十年陈皮塞进我行李箱夹层时，陶瓷罐磕碰出的那声闷响。
廊桥尽头的玻璃幕墙上，二十六种语言的欢迎词在LED屏流淌。推着婴儿车的锡克族老人帮我扶住险些倾倒的行李车，他靛蓝色的头巾边缘被雨水洇成深色，像落基山脉黎明前的天际。地铁卡充值机上，粤语提示音与法语标识交叠，我的皮靴踩着刚撒过除雪剂的台阶，在满目枫叶旗的便利店买下人生第一杯DoubleDouble咖啡，纸杯上手写的阿拉伯数字编号被热蒸汽熏得模糊，恍若十年前在北京语言大学考雅思时，听力耳机里那个带利物浦口音的男声。
国会山钟楼的剪影从暮色中浮起时，我在里多运河结冰的河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深灰色羊毛围巾是上海机场免税店的临别礼物，加拿大鹅羽绒服袖口还留着卡尔加里房东太太手缝的姓名标牌，而眼睛里晃动着班夫国家公园的星穹——上个月在落基山脉徒步时，护林员指着熊爪印说"它们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做加拿大人"。移民局的信安静地躺在背包夹层，火漆封印上的枫叶纹路正随着我的体温慢慢变软，像萨斯卡通草原三月的冻土，等待着破冰的犁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