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片在停机坪昏黄的灯光下纷飞,如同一场无声的默剧。握紧登机牌的手指被加拿大航空红枫叶标志硌出浅痕,我才惊觉掌心早已汗湿。身后传来行李箱轮子与地板的摩擦声,混合着英语、法语和不知名的东南亚语言,在凌晨四点的蒙特利尔机场发酵成粘稠的焦灼。海关官员的深蓝制服领口别着英法双语名牌,当她用略带魁北克口音的英语问出"你为何选择加拿大"时,我的舌尖突然尝到飞机餐遗留的苦涩咖啡味。
十八个月前的雅思备考资料仍在书柜第三层发霉,那时总以为考过CLB8就能撬开新世界的大门。真正站在满地可社区中心的语言教室,才发现自己在银行填写的首张支票被收银员婉拒——那些精心背诵的"monthlyfee"和"overdraftprotection"突然变成飘在空中的肥皂泡,而真实的加拿大正隔着柜台玻璃打量我这个把"twenty"说成"twenny"的异乡人。
超市冷藏柜的冷气总让我打个寒颤,不是因零下二十度的蒙特利尔冬天,而是标签上密密麻麻的NutritionFacts在视线里融化成陌生的符号。当邻居玛德琳太太第四次送来枫糖浆烤南瓜时,我终于听清她说的不是"Pleasereturntheplate",而是"Keepthedish"。她布满皱纹的蓝眼睛眯成月牙,用混着法语单词的英语说:"亲爱的,餐具总会在社区里循环。"
汽车保险公司把G2驾照副本翻来覆去查看时的微妙表情,比任何语言测试都更尖锐地提醒着我的"外来性"。直到某个暴雪夜陷在15号公路的雪堆里,路过的皮卡车下来两个穿着荧光工作服的魁北克小伙,他们满手的冻疮和融化在我车窗上的哈气,比移民局发的欢迎手册更早教会我"solidarity"这个词的真正重量。
如今站在圣劳伦斯河畔看货轮切开浮冰,耳机里同时播放着宋朝词人蒋捷的《听雨》和席琳·迪翁的法语歌。霜花在睫毛上结晶时突然明白,移民不是从一岸到另一岸的位移,而是在两种文化的冰缝间,用每个结结巴巴的早安,每张填错的税表,每次被错认成日裔的尴尬瞬间,浇筑出第三块漂浮的陆地。